==第九章==
阁间内，唐咏宁面露尴尬，想着圣旨已下，漠北司固萧非去不可了，她虽对他没什么感情，可若是真的如梦中预兆，以后恐难相见。
她不由多嘱咐了一句，“战场凶险，我听闻漠北军诡计多端，司校尉小心些为好。”
梦中除了她和李乾，其他的画面并不清晰，多是一闪而过，她只能隐约记得，梦中传至邵安的消息，是他中了敌军的埋伏，被俘后斩杀。
司固萧眼眸微亮，“多谢三妹妹关心，我定早些回来。”
他还想表露衷情，却不巧小二捧着几碟菜，吆喝了一声，“上菜咯！”
好半晌，待桌上都摆满了菜后，司固萧方道：“三妹妹，我们两家原就是说了亲，我这次是想早些…”
话还未说完，“呯”的一声，门边传来瓷碗的坠地声。
小二不好意思道：“客官真不好意思，手一滑，菜撒了，我这就去再换一份。”
见小二转身，司固萧续道：“我的意思是想早些将你迎进府里。”
他话刚落地，楼下竟响起了洪亮的唱曲声，唱的还是撕心裂肺的霸王别姬。
司固萧提高音量，“三妹妹…我。”
“啪！啪！啪！”楼下清脆的鼓掌声响彻，叫好声络绎不绝。
司固萧心中低骂了一句，咽下这口气，“不知三妹妹是这么想的。”
外头的嘈杂声震得她耳膜生疼，唐咏宁捂着耳朵，“什么？我方才没听清？”
司固萧抚额，杨策忽然进了阁间，一脸着急，“五爷，老夫人让您速速回府。”
这一句唐咏宁倒是听见了，她忙道：“许是有要紧事，快先回去吧。”
司固萧无奈，只好起身离开。
他前脚一走，外头的唱曲就跟着停了。
唐咏宁嘴上嘀咕了一句，“真是奇了怪了。”
刚一眨眼，眼前竟站了个人，她诧然道：“你、你这么在这里？”
李乾修长的身量出现在门口，面上淡淡，看不出情绪，“三姑娘，不请我进去坐坐？”
唐咏宁还没回过神，人已经落坐。
李乾坐下后，低头默不作声地喝了一杯茶。
屋内气氛一时沉凝，唐咏宁头皮发麻，笑道：“对了，还没恭喜李郎君进了翰林院。”
他抿唇，放下手中的瓷杯，“既要恭喜我，不如拿出些诚意来。”
唐咏宁一脸心虚，“唐家的礼，我阿爹已经让人送进了嶂园。”
李乾看着她的眼眸黯了黯，“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些，三姑娘不妨好好想想我那日说的是什么？”
唐咏宁心跳快了一拍，耳边荡起他那日的话，眼神躲闪，不敢瞧他。
“那日你说的话我未明白，也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她提着心，一口气讲完。
李乾面上似笑非笑，“不要放在心上？”
“看来，三姑娘是真的打算嫁给司校尉？”
她心里莫名发慌，眼波流转，“我…唐家与司家本来便是定了亲的，理应如此。”
“那你喜欢吗？”他又问。
唐咏宁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司夫人宽厚，是个好相与的人，司校尉想必也是个好人。”
“我是问你，喜不喜欢？”他不依不挠，非要个答案。
唐咏宁一愣，乌亮的眸子转了转，“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喜不喜欢要紧吗？”
他缓缓问道：“既然不要紧，那为何不选我？”
眼中一闪而过陆锦阡的脸，唐咏宁倏忽站起来，“你当然不行！”
“为何不行？哪里不行？”他眉锋轻拧，一副誓要问到底的模样。
“我……”她顿住，一句话怎么也说不上来，默了许久。
李乾叹了叹，低柔了语气，一字一句道：“只要你愿意，我不会让你吃苦，除了功名，在邵安我有不少产业，成婚后田契、房产、铺面一概都由你来保管，家中的一切也都听你的，我还可以保证此生绝不纳二色。”
“这…”她咬唇，整个人呆若木鸡，她虽不喜欢，可也知道这是绝不可能的，男子不养外室已是极好的了，这不纳妾，要知道全邵安城没有哪个权贵的内宅里是没有通房美妾的。
更何况，还有一个死心塌地、非他不嫁的阡和县主。
一时竟没了分辨的话，唐咏宁一颗心砰砰直跳，小手攥着裙摆，褶皱顺着她的手心蔓延而下，似碧波涟漪，竟不知不觉搅动了一泓寒潭。
“姑娘，时候不早了。”屋外传来鸢儿的脚步声。
待理智归位，她心里清楚，李乾的话信不得，自己那丁点动心，该压下去了。
她夷然道：“你是人中翘楚，今后仕途得意，娶什么书香门第的姑娘娶不到，我已是定了亲的，司家于我而言，是再适合不过的归宿了，你今日的话，我权当没听过，往后也莫要再提。”
话罢，她福了福身，走出了隔间。
杜昭看唐咏宁走出来，追了出来，“三姑娘不多待会？这里出了新的菜式，尝过再走也不迟。”
她摆手，上轿子前说了一句，“回去伺候你家二爷吧。”
杜昭拍了拍脑壳，忙进了阁间，李乾面色森然，眉宇间遍布阴翳，一见他这模样就知道是三姑娘没答应。
杜昭小心翼翼，生怕戳中他心腔，“二爷，你别着急，司家还未下聘，还有机会的。”
李乾狭长的双眸凛起，望着杯中碧青色的茶汤，静默晃神。
眼前恰似走马观花，浮现前世的种种。
前世，他是最受宠的胜朝六皇子陆骞，天潢贵重，华服玉食。
那年，父皇仙逝，皇兄登基，他被受封宁王，启程前往封地，却在途中遭太后所派死士暗杀，身边所带侍卫皆被除尽，他孤身一人，跋山渡海，一路逃至宁国边境的奉南。
初见她时，他捉襟见肘，狼狈不堪地被几个膀大腰圆的乞丐围堵着，只因他手上那块仅存的墩饼。
他被推搡在青砖地面，以为自己要饿死闹市之际，一个身穿素青罗衫，梳着垂桂髻的小姑娘朝他伸出了白嫩纤细的小手，“小郎君，你摔疼了没，快些起来。”
那时的唐咏宁长相稚嫩，可眉眼清丽，那芙蓉娇靥依旧是人群中最显眼的存在。
自此，午夜梦回之时，他总能清楚地忆起那双皎胜皓月的清眸，以及那一声吴侬软语。
再后来，他寻遍整个奉南，却再不见那位小姑娘。
几年后，宫中隐传胜兴帝病重，他密回邵安，般若寺再见之时，她已是清贵的翰林夫人。
那夜微凉，屋前的桑叶被寒风搅得婆娑作响，他为躲避官差误闯了她的厢房，眼前白玉髹漆四柱架子床上，一只腻白纤细的玉臂伸出，缓缓拨开了纱帐。
视线交汇时，唐咏宁茫然朦胧的面色遽变，惊撑着澄澈的杏眸，眼前此人生得与她那夫婿有八分相似，只是右眉角处的那颗痣，他不是李乾。
她赤足落地，“你是何人？”
清辉的月光下，她身披轻薄寝衣，香雾云鬓，不过一瞬，他便认出了那双好看的眼睛。
下一息，外头传来官差踏踏的脚步声，他顾不得多言，快步上前，掩住她的口鼻。
“姑娘，莫要出声。”
官差在门口喊道：“夫人，这寺中进了盗贼，还请夫人行个方便，让我们进去搜搜。”
唐咏宁戳了戳他的手背，朝他微一颔首，那双清眸似能蛊惑人心，他竟真的松开了手。
“我这屋中无人，你们上别处去搜吧。”她拢了拢寝衣。
“那可不成，这人可是朝廷钦犯，夫人若不应，我们只能硬闯了。”
话音坠地，一群官差破门而入。
唐咏宁几乎是立刻将人拉进了架子床内，官差四处翻箱倒箧。
见塌上一双人影交颈而卧，为首的官差缓步朝塌边而去，官差手刚一掀开纱幔。
唐咏宁低喝道：“放肆！”
官差影影绰绰地望见身上盖得严实的唐咏宁以及一男子。
唐咏宁低着声音，“刑部的人都不识李大人吗？”
那官差脑中闪过李乾的脸，忙颤巍跪下，“下官不知大人在此，叨扰大人与夫人。”
“我家大人最看重面子，佛门重地，还请官爷忘了此事。”她低声道。
那官差连连点头，带着忙退出去。
等外头的响动停下，她起身下了床榻，“王爷该走了。”
他身上一顿，“李夫人认识我？”
唐咏宁垂眸打量着他身上的玄色蟒袍，“不认识，可我识王爷身上的绣纹，产自宁国。”
他嘴角上扬，“就凭这个？”
“自然不是，陛下病重，朝堂上多少人蠢蠢欲动，能让刑部的人如此兴师动众搜查，除了远在宁国的六王爷，还能有谁。”
她一深闺妇人，竟面色沉静的谈论国家大事。
他嘴角含着兴味的笑，“为何帮我？满邵安无人不知，李乾是怡亲王的人。”
胜帝无子，储君之位空悬，怡亲王乃太后最宠爱的幼子，多年来得以留守邵安，自也是众人力捧的人选。
她淡漠一笑，眸中寒意骤起，“那王爷可知，没人比我更盼着李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