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不夸张地说, 当那庞大的龙爪与冰山发生碰撞时，整片山林都为之一颤。
惊鸟齐飞，草木摧折, 奔腾的气浪疯狂席卷过山岗。
伴随着一声令人牙酸的巨响，冰山中间猛地出现蛛网般的裂隙，随后轰然倒塌！
此时山顶上的直哉还在慢悠悠往下走, 一路上与不少受惊逃命的动物擦肩而过, 还有心情啧啧称奇：“这动静闹得可真大呀。”
他毫不担心灭尽龙的安全，作为彼此的半身, 他们之中无论哪一方受到伤害，另一边都会有所感应。以灭尽龙目前传达过来的感受来说，它很好。
唯独只有一点：它现在正处于怒气勃发的状态, 必须有人承受这股怒火，否则它的愤怒将永远不会止息。
只是不知道哪个倒霉蛋撞了枪口，直哉有点幸灾乐祸地想着。
不管是谁, 反正今天不脱一层皮是别想走了。看刚刚升起的冰山的规模, 说不定还是个实力比较强的鬼, 希望是比较罕见的上弦。
直哉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心态很像是开盲盒前许愿限定款的玄学党，心想着自己开了这么多盒……不, 杀了这么多鬼, 总该有上弦找上门来了。
他没想到的是，这次不仅仅是个上弦, 而且还是在上弦中也排位靠前的上弦贰！属实是意外惊喜了。
山下, 鬼与龙对峙的战场上, 冰碴与棘刺混在一起，朝四周飞溅。漆黑的巨龙如同神话传说中才会出现的魔神，向渺小的对手露出狰狞的獠牙。
“吼——！！”
天空上的阴云终于散去些许, 月光姗姗来迟，投射在这头体型庞大的怪物身上。细碎的冰碴反射出剔透的光芒，衬得它凶猛却异常美丽。
没错，在童磨的眼中，眼前这幅画面堪称绝景。
冰山被拦腰拍断，灭尽龙用自己巨大的爪子牢牢抓住身下的冰柱，竖瞳敏锐地盯住冰下气味古怪的‘人’。以血鬼术构建而成的冰原本应该蔓延到它的四肢上，但不知为何，一股神秘的封力阻止了非物理属性的力量继续发挥作用，冰面静止住了。
面对灭尽龙的龙封力，任何特殊力量都无用武之地，它的对手将被强行拖进单纯的力量比拼中，而这也正是灭尽龙的绝对主场。
童磨下意识轻念道：“这下糟了呀……”
血鬼术无用，这岂不是一下子就封死了他绝大部分的能力？他拿什么跟这头吓人的巨龙拼啊？
话是这么说，但童磨的内心深处其实是没什么感觉的，要说有什么想法的话，那也只有对无惨的幸灾乐祸。
在人与鬼的战斗中，忽然冒出‘龙’这种级别的怪物，这不是作弊吗？
无惨透过童磨的眼睛看到了灭尽龙的存在，不敢置信的同时，他还在试图欺骗自己：“不会的！不会的！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东西的存在……这一定是幻术！”
童磨在心中否定他：不，这不是幻觉。
幻觉能制造出龙的影像，却无法打碎他用血鬼术制造出的冰山。而且比起无聊且千篇一律的幻术，难道不是这世上存在着超出想象的龙型生物这种消息，更能令人感到兴奋吗？
显然无惨不这么想，在童磨仰头望着灭尽龙的身姿赞叹不已的时候，他已经开始在狭小的室内来回走动了。
一边绕圈，他一边焦躁不安地咬着后槽牙，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不可能、不可能……”他神经质地念叨着。
这世上怎么可能存在比鬼、比他还要更加强大的生物？！
灭尽龙可不理会眼前的鬼和藏在他脑海里的家伙都是怎么想的，童磨一记攻击惹恼了它，那它就要报复回去。鉴于这个家伙对直哉或许还有用，它没有直接下死手，而是像童磨挥出一片冰棱那样，狠狠挥出一爪子，将手臂上锋利的尖刺弹射出去。
童磨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愣是直挺挺地站在原地，任由无数尖刺扎穿了自己的身体，将他扎成了一只刺猬。
鬼也是血肉之躯，会受伤，会流血。童磨的身上被开出数十个大洞，可这家伙就像没意识到一样，任由自己的鲜血流淌了一地。
灭尽龙都被他搞糊涂了——见过不怕死的，但没见过这么不怕死的。致命的尖刺来到眼前都不闪躲，他难道是没有痛觉神经的吗？
仿佛是为了印证它的怀疑，童磨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慢半拍地低头看着从伤口中冒出来的大股鲜血，半晌后才咧嘴一笑：“啊呀，好像快死了，好可怕。”
说谎，这个人根本没有感到害怕。那双颜色乱七八糟到让龙看了就不喜欢的眼珠子里，明明都是兴奋和好奇。
这么多年过去，他好像终于找到了一些有趣的事：像灭尽龙这种级别的怪物，究竟是怎么凭空出现的？
这个问题很快就有了答案，在他们一龙一鬼的对峙下，直哉很快从山顶上下来，来到了童磨眼前。
其实早在见到灭尽龙的时候，童磨就有所猜想，这头怪物会不会和神秘剑士有关？毕竟他们身上有着十分相似的毁灭气息，但由于证据不够，所以童磨一时半会儿没敢确定。
像灭尽龙这样强大到出格的生物，很难想象某个人类对它发号施令的样子。
然而直哉做到了，在他下山后，他先是走到灭尽龙眼前，伸手招呼它，“结束了？下来吧。”
灭尽龙三下两下从冰柱上跳下来，身形缩小到和直哉差不多视线齐平的高度，邀功似的来到他眼前，低声吼了两句。
长长的尖刺把童磨固定在那里，除非将身体撕得七零八落，否则他无法逃离。他定定地望向直哉，眼神里满是好奇和探究。
灭尽龙：苍蓝星，你看！我给你抓了零嘴儿！
直哉没忍住笑，伸手在它下巴上挠了两下，换来几声低沉的呼噜声。
童磨叹为观止：“原来真的是被驯养的啊。”
他开口说话，直哉才分过去一个眼神，打量这个浑身都被血浸湿的狼狈鬼一番后，他忽然问：“六个月前，你在这附近把一个人类转化成了鬼？”
这个甜得像掺了蜜一样的声线，他从那只鬼的梦境里听到过，正是属于那位来路不正的‘神明’的声音。
童磨听了他的问题，还真的认真思考了一番，最后说：“不是。”紧接着他又说：“我只是用血吊住他的命，转化这种事，我还没那个权限啦。”
“算你老实。”直哉这才收回拔剑的手，把涌到嘴边的‘撒谎’咽了回去。
上弦不好抓，在将这家伙残余的价值压榨精光之前，他不想草率地把他吃掉。
这只鬼和他目前为止所接触到的其他鬼都不太一样，那些鬼大多对人类有着极深的恶意，每天想的不是怎么杀人就是怎么吃人。可童磨不同，从他的眼睛中直哉看不到恶意，有的只是藏在虚伪笑容下无尽的冷漠，仿佛什么情绪都没有，寒冰一样的死寂。
直哉懒得探究食人的恶鬼有着什么苦衷和心路历程，他只问：“转化鬼的权限，你没有的话谁有？”
童磨别有深意地摇头，示意自己不能说。
直哉瞬间领会，是鬼王。
他紧接着又问道：“你们那个鬼王现在是不是正看着这里？”
这下童磨连摇头都不摇了，眼观鼻鼻观心地沉默着，像一只精致的陶瓷娃娃。
这个反应也算是在直哉的意料之中，鬼不能透露和鬼王有关的任何情报，不然立刻就会被化成一滩血水，这是好几只倒霉的下级鬼用性命证实的。
不过很多事未必是非要说出来才能知道，童磨的反应本身就足以说明很多事。
直哉倚着身后的灭尽龙，漫不经心问他：“你好像不怕死。”
童磨无辜地撇下两条眉毛，“怎么会呢，谁会不怕死？”
“撒谎。”直哉终于忍不住戳穿他，冷冷地瞪了他一眼。
和那些凶恶的鬼相比，童磨给他的感觉要更加危险。从相遇到现在为止，他没有流露出任何真实的情绪，一切都是他装出来的假象。
“你其实根本就没有感觉吧，死亡也好、杀人也好。”
这样的家伙才是最危险的。
直哉的目光如利刃，直直刺向被他注视着的方向。童磨和那凛冽的金眸对视上，愣住的同时，下意识避开了他的视线。
‘哇……’他在心里嘀咕，‘居然被发现了，恐怖。’
还从来没人揭穿他的伪装呢，连自诩能够看穿鬼一切想法的无惨也不能，眼前这个人类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比无惨还会读心吗？
童磨本能地装出不情愿的样子，承认道：“我的确不怕死。”
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直哉并没有杀他。
“你先跟着我，老实点，要不然吃了你。”
他没有故意威胁，平淡的语气仿佛在陈述一件事实。童磨听了这话之后非但不惧怕，反而笑嘻嘻地说：“好啊。”
无惨在他的脑袋里疯狂怒吼，统统都被童磨屏蔽了。
以童磨在鬼中的实力地位，无惨很难找到他的替代品，只要他不对直哉的问题作出回答，他就不会像杀死那些弃子一样随便要了他的命。
而直哉也是一样，虽然童磨不会主动告诉他任何情报，但他难道不会自己观察他的反应？如此一来，留着童磨的命远远比杀了他要更有用，相信就算是鬼杀队的当主在此，也会做出相同的判断。
最重要的是，直哉有着足以镇压他的实力，这一点才是他敢将恶鬼带在身边的底气。
“我要把你的感官先封起来。”这样才能放心地把他带回去见鬼杀队。
直哉将手伸向童磨，特地绕到他视线无法触及的脑后，然后缓缓散开一片影子。
神秘的黑雾缓缓包裹住童磨的耳朵，顺着耳道入侵大脑。
随着一阵奇异的酥麻，童磨发现自己的五感都被封闭了，视觉、听觉、嗅觉、触觉，统统都消失。他的意识被困在这个与外界没有沟通的牢笼里，安静地等待着重见天日之时。
换做旁人，恐怕很快就会陷入恐惧，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被释放，然后慢慢变得疯狂。
不过童磨没有，他连恐惧和茫然的情绪都不会产生，如今的境况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从一个壳子换到了另一个壳子，没什么大不了的。
漆黑的意识之外，现实世界中，直哉伸出的手微微顿了一下。
童磨失去了感官，七色的琉璃眼珠也没了光彩，灰蒙蒙地半阖着。但他竟然一歪头，准确地把脸颊贴在了直哉的掌心里。
鬼的皮肤是冰冷的，毫无生气的，就算是耳后挨着直哉指尖的那一小块血液流经的地方也是一样。童磨现在什么都感受不到，把脑袋整个儿交到直哉手里，木楞又乖巧，仿佛可以任人宰割。
是巧合吗？还是他故意的？
直哉狐疑地打量着掌心那颗漂亮脑袋，心想着该不该一巴掌扇开他。
真是个怪胎。
作者有话要说： 又是生死时速的一天……（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