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文学 > 其他小说 > 梁检叶翀 > 第24章 会审
半个多月后,黄蒲押着吴弛瑞等重犯抵京,这件天案,在京城又掀起了轩然大波。

囚车自永定门入外城,京城百姓像过节似的,铺天盖地聚过来,把正阳门大街里外围了个水泄不通,顺天府、五城兵马司如临大敌,倾巢出动,一通鸡飞狗跳,囚车终于进了大理寺监。

永宁帝各打五十大板,太子饮食失调,东宫闭门谢客,宣王精神失调,宣王府狗都不许出来一条。确保这两个作神儿子都老老实实在家当孙子后,老皇帝亲自挑选主审人员,并司礼监观审,有史以来最高规格的三法司会审提上日程。

***

潼关西北军大营,飞来一只奇怪的鸽子,与常用的杂灰信鸽不同,这只鸽子火嘴,浑身雪白没有一根杂毛,长得又美又邪性,性子也霸道无比,一头冲进西北军鸽舍,一脚踹飞一只丑八怪,牢牢霸占食盆,跳进去连吃带糟蹋,西北军的老实信鸽被吓得扑啦啦全都离家出走。

养了半辈子信鸽的鸽官惊呆了,正在想这是个什么玩意儿的时候,叶翀走进来,翻开手掌,里面搁着个紫绸小香囊,却没有什么味道,而那只邪门的白鸽倏得抬起头,临走还一脚踹翻食盆,展翅飞到叶翀怀里,不怕生地蹭了蹭。

叶翀心道:“真像,八成是殿下孵出来的。”

梁检刚沐浴完,中衣外只一件素丝海清,黑发披散水汽腾腾。

叶翀递给他飞鸽的牙骨笺筒,抱怨道:“你就不能把头发擦干吗?”

梁检坏笑,拽住他的手腕,低头轻飘飘地在指尖亲了一下,这才慢条斯理地解开蜡封。

湿软的发丝漆黑如墨,带着水珠从手上滑过,叶翀心头一麻,赶紧回头拿了布巾,拢起他滴水的发梢,说道:“你这鸽子长得这么扎眼,不怕被人打了去?”

“它可以日飞千里不歇,没人抓得住。”梁检边回他,边展开了信笺,是一张符咒。

叶翀问道:“这是什么?”

“玄玉真人偶尔会给我一张祈愿符,用来消灾避祸的,没什么。”梁检眼中笑意微收,一带而过地说道。

“扯淡!”叶翀轻轻拽了下他的头发,凑到耳边沉声道:“一张鬼画符用这么贵重的鸽子千里送来,殿下,您也是要成仙吗?”

梁检掰过他的下巴,迅疾地亲了一口,堵上他的嘴,“我发现,你最近对我越来越不客气了,嗯?”

“我家阿越变成了个妖精,不看住了,又得跑出去作妖。”叶翀单手温柔地捧着他的湿发,表情也是轻松惬意,说得话可让人直冒汗。

梁检这次中毒,叶翀吓得造反得心都有了,他不敢再藏着掖着,叫对方心生忧虑。

郡王殿下微微讪笑,讨好似的拍拍叶翀手臂,“去把灯点上,拿过来。”

叶翀不明所以,点上灯,去掉纱罩。

梁检将那张符咒背在火苗上,均匀的移动,片刻,咒符如消融了一层封蜡,朱红的符号褪尽,露出一张普通的笺纸。

叶翀凑近了,小声念出那上面的文字:“帝问天,七子何如?曰,无依。”

玄玉真人斋醮时会给梁检送祈愿符不假,但从未启用过这种密信手段,所以梁检拿到咒符就知京城恐生变数,但当他看到密信内容,心下又释然了。

玄玉处理的很好,甚至有些歪打正着,一个孤苦无依,只能仰仗父皇垂爱的皇子,如果都能叛离他的身边寻找新的靠山,无论如何,以他父皇那个性子,这笔账都得落在年轻力壮、野心勃勃的宣王身上。

垂垂老矣的狮王趴在那一动不动,并不意味着他失去了对权利的斗志……

此刻,叶翀是极其惊恐的,玄玉真人若是梁检宫中眼线,那可是私窥帝心的大罪啊。

“殿下,这玄玉真人……”

“嘘——”梁检手掌虚压在他心口,一字一顿地说道:“烂在心里。”

叶翀噤声,脑子里闪出一个惊心动魄的联想,梁检安排弹奏宣王时,说得那个天意,不会就是玄玉真人吧?

梁检从容地烧掉密笺,对叶翀说道:“京城好戏怕是就要上演,我们也该收拾收拾回去了。”

***

七月廿七,三法司会同司礼监,在大理寺明堂正审吴迟瑞等人,私鬻屯粮大案。

永宁帝刻意挑了四个合心可意的人,力争不出一点纰漏,赶紧把太子从屎盆子里抠出来。

刑部侍郎杨博涵六十五岁高龄,才上了乞骸骨的折子,被永宁帝一龙爪子摁住,干完这票再说。

杨博涵是个老实人,当官以来毫无建树,但他也从来不惹事,每日就是上朝、喝茶、值班、回家,是朝堂混子辈的老资格。永宁帝想起动不动就要打要杀、上蹿下跳的刑部尚书,赶紧把这位听话的老好人给弄过来。

都察院来的是左都御史康行,都察院这回玩了个大的,永宁帝能放过宣王,人家是亲父子,对都察院就没有那么客气了,三十多年攒下的怨念,统统发泄到各位大人的屁股上,太和门外,打屁股的声音,此起彼伏,跟大年夜的鞭炮似的。

但也不是说都察院就没正常人了,康行就是一个有原则的老喷子,但凡皇上的家事,什么不跟老婆睡觉,父子不睦,兄弟不和的,一律属于关你屁事,不能喷的范围。这是他此次得以保全屁股,稳如老狗坐在这里的重要原因。

司礼监的王巧公公和大理寺卿黄蒲,那就更不用说了,一个是皇上的伴当,一个是天子心腹。永宁帝大概推演了不少次,才定下来这个班底,打算来个重拿轻放,对太子、宣王统统小惩大诫,让这两个不孝的玩意儿,都知道知道你爹还是你爹。

各位主审、陪审、监审纷纷落座,四位评事铺好宣纸,准备记录,就在黄蒲拍下惊堂木的瞬间,门外一阵骚动,传来女子凄厉的叫喊——“冤枉啊!”

大理寺喊冤,无论是不是真冤,都是刁民,先吃一通板子,那喊冤的女子嗓门极大,被打得乱叫,又是冤又是疼,断断续续地喊出:“宣王谋反,毒杀我夫君,我夫君死得冤枉啊!”

杨博涵六十多岁的人啊,哐当就从椅子上跌下去,康行和王巧身边的两个内珰,赶紧把老大人扶起来顺气。

黄蒲阴着脸,吩咐左右,“去把嘴堵严实,赶紧拉进来。”

披麻戴孝的女子被拖进来,打得趴在堂下缓了缓,才膝行而前,以头抢地。

康行也被吓得够呛,要不是他年轻不好意思,也恨不得跟杨老大人一块晕死过去,于是只能无助地望着黄蒲,“黄大人啊,这……这又是哪一出啊!”

黄蒲在惊天动地里,维持着朝廷最后一丝冷静和体面,挥手对堂上杂人说道:“你们都下去,大理寺闭门审案,闲杂人等不得入内,有关人等不得私出。”

在场的书记、评事听罢撒腿就跑,本以为祖坟冒烟,得见东宫涉案审理,哪知是祖坟着火,宣王也搅合进来,太可怕了。

“大胆刁妇,你可知,污蔑亲王乃是死罪!”黄蒲怒拍惊堂木,在场大人均被惊起一身冷汗。

下跪妇人口唇含血,面色苍白,凄惨决绝地说道:“民女所说句句属实,民女乃是潞安府兵指挥卢钊妾室……”

没等她说完,康行直接炸了,一巴掌拍在官椅扶手上,蹭得站起来,“胡闹!卢钊通敌谋反抄家,全府下狱,你若为家奴怎可能还在此地?”

女子勉强直起腰,急辩道:“我乃外室,大娘霸道不得入府,大人可问卢府,定知道我穆宛。”

历两朝风雨的大太监王巧,自始至终贯彻检查本职,一声未出,稳若泰山,他勾起手指,点了身边的内珰,不疾不徐地说道:“去刑部大牢核实。”

内珰只垂目领命,悄无声息地匆匆而去。

穆宛冲着慈眉善目的王巧磕了个头,动作间被打伤的地方牵扯到,喘得直哆嗦,又咬唇硬顶起一腔绝望,索性扬声道:“宣王指使死士扮成道士,在山西各地设堂立教,名为青天。我夫君原为内廷侍卫,曾效力宣王王府,受宣王逼迫服下死士红丸,该毒一期十日,解药即为□□,到期不服即毒发毙命。”

杨博涵被内珰照顾着喝了两口水,刚缓过口气来,正好听到这段要命的供词,在刑部混了大半辈子的老大人,简直想哭着求她闭嘴。

“江湖妖术不足为信,胡言乱语,我看你定是包藏祸心。”康行彻底不干了,他好歹是都察院半个管事的,虽说跟宣王私交不密,但也是经常站在一个坑里骂人的交情,只想赶紧把事给抹了。

他凑到黄蒲身侧,沉声说道:“黄大人,再审下去,怕是天要塌啊。”

黄蒲也是满脸惨淡,狼狈不堪,低声道:“康大人啊,她方才在外边喊成那样,我能怎么办?难道把她弄死在这里?”他在康行面上扫了扫,然后一把抓住康大人的袖子,“要不,大人您行行好,把她带回都察院?”

康行奋力扯出官服衣袖,整个人摇成了拨浪鼓。

穆宛冷哼一声,对着黄蒲问道:“黄大人亲赴山西查案,难道不知我夫君与那些道人死相如何?”

“大胆!”黄蒲当然知道,并已据实禀报,此时,他只能故作惊慌,唯诺难言。

其余几位大人一看他这幅被人戳中痛脚的倒霉模样,就知道红丸之毒怕是有的,更是吓得手足冰凉。

穆宛又接着道:“我夫君糊涂,一念贪生,祸延全族,但关键时刻,我夫君拒交西北军潼关布防图给宣王走狗,拒服红丸,毒发而亡。”

“一派胡言,含血喷人,你个刁妇!”康行连惊带吓,已经完全懵了。

“一面之词,毫无凭据,你妄想构陷亲王救卢家,简直做梦。”黄蒲附和康行的话说道。

谁料,穆宛从怀中摸出个布包,哆哆嗦嗦地打开,先展了一封血书,平静地说道:“我夫君知道命不久矣,留下遗书,记录了事件原委。另外,还有宣王的京城走狗与青天教主往来书信,均以密语书写,由于我夫君也曾与宣王走狗用密语书信,特默了语谱,并翻译了信笺。我夫君知道,他死后定会连累家人,所以遗书证据均不敢寄回卢府,只能交予我处。夫君别无他求,但求留府内妇孺一条活路。”

她又对着堂上各位大人,稽首于地道:“穆宛本是陷落烟尘之身,幸得夫君不弃,也算活了几年人样,往日恩情无以为报,唯有以轻薄之身立志,为我夫君鸣冤,为卢府争一条活路。”

王巧顿感不妙,此女话中似有死志,起身阻止之际,就见穆宛奋力挣起身子,狠狠撞在一旁的堂柱上,脑浆迸裂,当场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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