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视范围以内，一共有超过五只蛆虫，正在那个孩子的小腿伤口里，缓慢的蠕动的着。
同样靠近过来的林允儿，起先并没有看清。直到那几个白点蠕动起来的时候，才反应过来那到底是什么。
那一瞬里她被吓到，向李阵郁身后微微一缩。但很快，她一手按在胸口，不等呼吸平复，便再次向前，回到刚刚的位置。眼眶里，只有一线挣扎，剩下的，全部都是疼痛和酸楚。
蹲着的李阵郁，只感觉到了那只按在他肩膀上的手，有过很久的攥紧。对此他并没有回头看，而是将掌心里的一颗药，递向了那个从那番话说完之后，便一直盯着他的那个孩子。
当那枚宽厚的手掌，以及掌心中静静躺着的那颗药，向前伸的时候，坦巴条件反射的向后躲了躲，紧皱的眉间，是极度警惕的抗拒。
李阵郁见此没有继续向前，而是就将手停在那儿，一言不发的看着他。
好在，双方的僵持并没有持续太久。处在戒备姿态中的坦巴低过一次眉目以后，眼睛里又比之前多了一份决然。
这份决然在李阵郁看来，来的并不突然。到这里，他现在才可以真正的确定，这个孩子已经做好他自己的选择了。
他看着那个孩子从他手里拿走了他的药，尽管姿态小心翼翼。
黝黑的带着血迹的手指，一丁点也未曾碰到过他的掌心。一旁的医疗兵见状递过去了一瓶水，坦巴握过去的手，没有太多力气，却指节狰狞。
至于挨的更近的林允儿，她一边在尽力的隐去眼眶里的雾气，一边用带上了一点鼻音的语调向李阵郁问到说：
“这是什么……”
结尾不是问号，好像她真正疑惑的并不是这个。
李阵郁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用另外一种语言叮嘱那个孩子，不要一口气将水给喝完。随即，才转头看过来过林允儿一眼。
“战地用的麻醉剂，等会清理创面的时候，可能会有些疼。”
林允儿听完咬了咬下唇，目光瞥过医疗箱里躺着的镊子和手术刀。
“我们不能先把他送去医院吗。”她说。
李阵郁知道她将所谓的“清理”二字给误会了，只是却也没多作解释。而是回应道：
“在医院里的第一步处理也是这样的，除开正式的手术以外，创面清理没办法用过量的麻醉，疼痛是避免不了的。”
“这样的伤口，越早处理越好。等处理完了，我会安排人把他送去医院。”
说到这里，李阵郁从林允儿那收回目光，打开药物的封口，准备开始清理伤口。
在他以极其专业的手法，开始对坦巴的小腿进行处理的前夕，他又补上了一句这样的话。
他说：我会尽量小心一点的。
身后的林允儿恩了一声，搭在李阵郁肩膀上的手先是变得没再有那么用力，最后轻轻地从他肩上拿走。
再之后，怕干扰到他的这个家伙，抱着双膝蹲在了李阵郁的身侧。
她目不转睛的看着李阵郁的动作，对于有些惨烈的伤口，没再怕的。
只是当双氧水侵过小腿，那个孩子咬着牙却一点声音也不愿发出的时候，她在看不见的地方，再一次的攥紧了手掌。
到这里的她，突然又像想起来了些什么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枚糖果，她向那个孩子递了过去，想要分散他的注意力。可惜那个孩子对此完全无动于衷，近乎于冷漠。
向前递了好几次无果，有些无奈有些心疼的林允儿只能将手收回。
简单消毒过后的创面，颜色有不可见的变浅。那是组织液流失过多后，疮口对水分的重新吸收，大量的表层细菌正在做垂死前的最后挣扎。
李阵郁就此，开始了对坏死最严重的组织进行清除。他半跪着，膝盖抵在有很多碎石铺开的地面上，裤子各处沾染着尘土。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身边的林允儿开始将眼角的余光住在了李阵郁的身上。尽管对此他毫无察觉，只是眉目专注，手法沉稳。
狭小的棚子里有不好的味道，化脓伤口的腐臭味夹杂着尘土的腥气，却没有一个人因此皱过鼻。另外三个孩子因为空间限制，站在稍开的位置，也一样目光在此不移。
他们应该是想坦巴能够快点好起来，能跟他们重新一起玩耍。但其实，早在他接过李阵郁的那颗药以后，他们的路就不一样了。
关于李阵郁之前对那个孩子说的话，关于这个孩子为什么不再抗拒，一直安静着的林允儿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心中的疑惑。
她用很轻的语调问道：
“欧巴，你之前都跟他说了些什么？”
手上一点也没停的李阵郁想了一会：
“还记得亚布跟我们说过的么，他说这个孩子是他们很要好的朋友。所以，我问他说，如果有一天，你的朋友，变成了跟你一个样子，你该怎么办。”
“他怎么说……”
小心处理完脓液的李阵郁转身从医疗箱里拿了一块消毒纱布，紧接着回身过来。
“他没有回答我。接着，我跟他说了基金会。我跟他说，加入我们，你就可以守护他们，去救更多的人。”
听到这里，林允儿软塌塌的眉尾下降了一次。她抱着双膝，望着空无一物的地面。
她用有些低沉的声线说：
“虽然，这样也挺好的。至少，他愿意接受治疗了…………欧巴，你说，以后一切都会变好么。”
李阵郁知道她想说的是什么，人可以发挥他善良的一面，很多人都是以这样的心态去做那些温暖的事情的。可是，受过的伤，受过的苦痛，不会那么简单的就消失。
那个孩子终究是失去了所有的亲人。
李阵郁给出的选项，这么说来，其实是有些牵强的一个选项。
恩，为了不让别人重蹈我的悲惨覆辙，所以我要去拼命，我要去努力的变强大，去守护他们，去给他们希望。可是……我自己的希望呢？，为什么要让我来遭受这一切！
那些什么狗屁基金会，什么狗屁援助组织，为什么就没能守护住我，守护住我的家人呢？
是的，毫无疑问，这才应该是最人之常情的想法。
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忍住心中的悲哀，走出那份苦痛，舍己为人的去给更多的人带去温暖的。这无关于善不善良，你能说他不善良吗？只能说在这个悲惨世界中，你不能要求他就要去做那个圣人。
所以，李阵郁其实给了那个孩子，两个选项。
加入基金会是第二个，而实际上，坦巴选择的是第一个选项。
这一点上李阵郁撒了谎，林允儿没有想太多，她终究还是相信了善良。或许她也有些疑惑，可最后还是宁愿觉得，这个孩子，会明朗的走出阴霾。
至于第一个选项，它远比第二个选项要来的简洁明了。
因为，它是复仇。
林允儿问他说：
“一切都会变好吗？”
他没有回答。
他只是开始进行最后的收尾，外用止血药以及抗生素，渐渐发挥效用。不出意外，这个伤口在未来，应该不会成为他的阻碍。一双健全有力的腿，注定是各类战术动作的重要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