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之上，穿着破烂布衣的男人牵着他那匹自战场上得来的战马，向南走着。
他的脚步并不快，甚至可以用缓慢来形容。
依照他的速度，估摸着还要两天才能到他所想要去的地方。
但他并不着急。
他从未着急过，不论做任何事。
哪怕是踏入那宗师境。
赵文奇摘下马背上的水壶喝上一口，继而抬头往南看去。
那里有一座天下第一城，而那个男人，应该就在城中。
在战场上撞到那银枪白马的小子后，他便意识到，原来自己那日并没有看错。
为此，他甚至连“天”也不再理会，直接离开了天卫关。
赵文奇摸了摸自己的腹部。在衣服之下，有着一处被银枪贯穿后留下的伤疤。
那是他此生唯一受过的伤。
赵文奇拔出挂在腰间的长剑，气机流转之下，这柄古朴长剑的剑身微微颤动着，发出一声清脆的剑鸣。
“再等等。”
赵文奇轻轻一笑，将剑收回鞘中，牵马再次走了起来。
……
天岚作为天下第一城，无论何时都是热闹无比。哪怕眼下天卫关打得如火如荼，百姓的生活依旧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此时城中一座茶楼内人满为患，人群中央摆着一张小桌子，一名留着山羊胡的说书先生端坐在椅子上。他先是拿起茶碗润了润嗓子，继而抬手在桌子上重重一拍。见人们的注意力都被巨响吸引过来，这才开口说道：
“书接上回，那大宋军神领着一万燕云铁骑，在这天岚城下大破魏军，将那北魏最引以为豪的十万大戟营杀得是丢盔卸甲！魏王登时就慌了神，下令禁闭城门，不得出战。
其实不需他下令，城中的魏军早就被郭仪给吓破了胆子。任由那宋军在城外骂得是震天响，愣是没有一个人敢还嘴。这战事便就此陷入僵局。”
除去最近的宋齐战事，近年来九州之上当真还未发生什么有趣的事。以是说书为生的一帮子人自然没什么可讲的，故而又将那二十年前那场九州国战给捡了起来。这茶楼中的说书人，讲的便是那大宋军神的故事。
他已讲了有一个月。照理说这宋齐乃是死敌，在这齐国王都中讲敌国军神的传奇故事，便如同作死一般。可这茶楼非但没事，生意反而愈加红火起来，这不免让人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想必各位看官也知晓，天岚最后还是被郭仪给攻了下来。至于这怎么攻下来的，小老儿我也就不便多说了，各位也能明白是怎么回事。”
在座众人为之一笑，他们自然明白其中缘由。
当年郭仪攻天岚，魏王闭守不出。就在两军相持之时，魏国贵族吕氏，也就是如今的大齐王族，趁夜打开城门，放宋军入城，天岚这座天下第一城才得以被北宋攻陷。
“郭仪一马当先，带领燕云铁骑杀进天岚，魏军又哪里敢抵挡，纷纷放下武器投降。十万魏军啊，无一人反抗，大宋军神之威可想而知。那郭仪未动一刀一枪，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走进天岚城中。”
“正当郭仪领兵直奔北魏王宫之时，突然被一人给拦了下来！你们猜那人是谁？”说书人又喝了口茶水。
姚薇不由得喊道：“谁啊？”
坐在角落中的她，看上去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而在她身旁的中年男人，脸上的表情不知为何竟是有些不自然。
听到有人追问，说书人这才继续讲道：“那人正是那群芳谱上排名第二，仅次于九州第一美人姚薇的北魏王妃，吕灵！这吕灵生得当真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柳叶弯眉樱桃口，谁见了都想亲一口。郭仪自然也不例外，当他看清楚那挡在前方的吕灵容貌之时，整个人直接愣在原地。”
听到这里，在场的众人顿时发出一阵男人都懂的笑声。
姚薇也笑了，她转过头望向那中年男人：“你也想亲吗？”
男人连忙摇头。
姚薇伸出手指，戳了戳中年男人的脸，继而嫣然一笑：“先前是倾裕花魁邀你一叙，眼下又是北魏王妃拦路…大将军，你的女人缘当真是好得紧呢。”
男人哪里敢出声，当下冲着姚薇讪讪一笑。
说书人却没继续往下讲，而是又冲着众人问道：“你们可知，这北魏王妃为何要拦郭仪啊？”
座上一名汉子喊道：“这还用想吗，自然是看上郭仪了呗！”
他的话又是引起在座众人一阵哄笑声。一名胡子拉碴的大汉笑道：“没错，我要是那小娘们，我也拦路。银枪白马，国士无双，何等风采？这撞上还不得赶紧抓住咯？”
“这你们还真就猜错了。”那说书人笑道：“那王妃月下拦郭仪，身上穿得并非宫装，而是戎装，手里还拎着一杆长枪。她竟是想一人挡下冲进天岚的宋军。任谁也想不到，这郭仪进城后唯一遭到的抵抗，竟然来自一名女子，当真是可笑又可叹。”
茶楼中的百姓们听到这里也是微微叹息。
当年的北魏也是九州之上首屈一指的强国，坐拥三州之地，十数万大戟营傲视群雄。谁能想到国破之日，满城披甲男儿竟然还比不得一个女子。
“吕灵二话不说，提枪就冲了上去。她枪法的确不俗，可她面对的是谁？一杆银枪挑尽九州强手的军神郭仪！说时迟那时快，面对这名拦路的俏佳人，郭仪抬手便是一枪…”
话说一半，说书人突然住口不言。
不只是他，整个茶楼不知何时也安静下来。
在一片寂静之中，一名相貌绝美的女子缓缓迈步走进这茶楼之中。
女子穿着鹅黄色长裙，身姿袅袅，肤若凝脂，眉似柳叶，眸如秋水，当真可称得上是一名绝代佳人。也正是她的美貌，才使得原本喧嚣的茶楼变得鸦雀无声。
“这姑娘又来了啊…”座上一名老者见到这名女子，不由得长叹道。
“她经常来吗？”他身旁的人纷纷探头问道，对于美人，人们总是充满好奇。
“自打这茶楼的说书先生开始讲那大宋军神，这姑娘便每日都来此，待讲完还会重重的打赏那说书先生。”那人摇了摇头，“想来必是某个曾为郭仪倾心不已的贵族大小姐吧，唉，顶可惜的。”
那说书先生已开始继续讲那郭仪与北魏王妃的故事。女子听了一阵，眼中浮现出追忆之色，脸上也染上一抹红晕，这让其原本就绝美的面孔变得愈发动人起来。
茶楼内不少人频频侧目，打量着这名不知来头的美人儿。只有那中年男人自打女子进了茶楼后便将头埋得低低的，生怕被发现一般。
姚薇见自己夫君这幅样子，抬头看了一眼那相貌出众的女子，“你认识她？”
“不认识不认识。”男人连连摇头。
姚薇嘴角微微上扬，站起身来便向那女子招呼，“那位姑娘，相逢即是有缘，可愿坐下来一起喝杯茶？”
女子顿时从回忆中惊醒，她寻声望去，看到姚薇后不由得一愣。
天岚中何时有这等好看的人儿？
女子正疑惑间，旋即便看到姚薇身旁那正低着头的男人。
她脸上先是震惊，接着脸上蓦然涌现出狂喜之色。女子三步并两步的急冲冲地走到两人面前，娇呼道：“郭…”
声音戛然而止。
女子已看清那男人的面孔。
男人相貌普通，是在大街上随便抓一把就能有两三个的那种。
虽然男人眉宇之间与他有些相像，但终究不可能是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的白马将军。
是了，他怎么可能出现在天岚。
他，终是在二十年前便已死了。
见女子脸上神色不住变换，最终化作落寞。姚薇心中一动，不动声色地问道：“姑娘你这是…”
“我以为是见到了故人。”女子对着姚薇笑了笑，笑容有些勉强，“这些年我一直在等一个人，方才没有看清，激动之下一时失态，还望见谅。”
姚薇的笑容越发耐人寻味起来，“不知姑娘尊姓大名，又可否说下你所等那人的姓名？”
她瞥了中年男人一眼：“我家男人虽没什么本事，但年轻时也算闯出了一些名气，万一便是姑娘所要找的那个人呢？”
“不可能的。”女子苦笑着摇摇头。
且不提他已死了二十年，就算还活着，又怎么可能会是眼前这个邋遢中年人。
“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我吕灵，也就是那名说书先生口中的…北魏王妃”
女子犹豫半晌，轻声道：“至于我所要等的人，想必夫人光听那说书先生所讲的故事，便已是知晓了。”
此时那说书先生所讲故事已近尾声，只见他举起惊堂木又是一拍，朗声道：“那郭仪抚摸着吕灵的脸颊，柔声道，‘待九州一统，我定回来娶你为妻’。”
“好，够男人！”满堂喝彩。
吕灵脸颊羞红，姚薇笑靥如花。
中年男人抬首望天，眼神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