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咳嗽好半天，郭羽才缓了过来。他看了一眼翻倒在桌面的酒杯，随即转头看向笑意盈盈的女子，皱眉道：“你什么时候换的？”
“大概是…”
黄清歪头想了想，“郭大将军说公主殿下娇憨可爱的时候吧。”
“……”
“当时听你夸别的女子，清儿心里一时不开心，便将杯子换了。”
她自袖中摸出郭羽先前用的酒杯，将之放回桌上，“但等到郭大将军说到后面，清儿又开心了，本是打算再换回去，可又怕被发现，无奈之下，便只得将错就错下去。”
说罢，女子用手掩住嘴笑笑，“一杯酒而已，似郭大将军这等心胸宽广之人，想来应不至于同清儿生气吧？”
“我哪里敢生你的气。”
郭羽撇了撇嘴。
不过说了两句话，这姐姐就把酒给换了，要是再弄些个别的，天知道她还会做出什么来。
左右左右该说的都已说完，虽然她显然没放在心上，但他也是没了别的办法，便顺其自然吧。
将桌上的酒杯放好，郭羽不再说话，径自拿起木筷，开始填自己的肚子。见他如此，黄清也同样不出声，她默默提起酒壶，竟是自斟自酌起来。
两人一个一口一口地吃着饭，一个一杯一杯地喝着酒，而时光便如同这饭与酒，一点一点地流逝而去。
渐渐的，堂中的声音小了许多，这场酒宴也是进入到尾声。
在经过好几轮激烈的拼酒以后，已是喝了不少的双方俱是偃旗息鼓下去。
只见大堂中，陆休前搂着吴新鹤在地上睡得正香；龙涛张着大嘴仰躺在地，身上还趴着个季耳；梅士淦以头抢地，撅腚而眠，任由肖火火枕在他的腚上…
白袍军和镇北军的将军们再不如先前那般泾渭分明，一众人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七扭八歪地倒了一地，一场酒宴过去，满堂的将军最后竟是只剩下几个人还能坐在位子上。
郭羽只喝了一杯酒，当下自是清醒得很。他看了看堂内睡姿甚是不雅的众将，嘴角不禁抽了两抽，等再看到自己身旁那醉倒在桌上的黄清时，他的嘴抽得更厉害了。
“看这样子，诸位是都已尽兴…”
郭羽转头朝向堂内仅剩下的几个还没醉倒下去的将军，“时候也是不早了，不如今日便先到这里吧。”
听到这话，众人站起身来，满面醉态的同郭羽道别后，便各自拽起地上的同伴，摇摇晃晃地离去了。
不多时，镇北军的将领们便走了个七七八八，只剩下刘家兄妹二人还待在原地。
刘香先前也是参与到拼酒的队伍中，此刻正小脸通红地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时不时的还会吧唧两下嘴，睡得格外香甜。
至于刘河，他不好这杯中之物，先前也没有喝多少酒，当下自是还保持着神智。
见到众人相继离去，他犹豫半晌，还是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上满满一大杯，继而握着酒杯自位子上起身，直直走向那坐在主位上的男子。
“镇北将军。”
走到郭羽桌前，刘河停下脚步，他双手举杯，面色恭敬，“这一杯末将敬你。”
见得刘河如此，郭羽眉毛一挑。
“刘将军，有话直说便可，又何须敬酒？”
“不瞒郭将军，末将确是有话想说。”
刘河叹了一口气，面上有些惭愧，“这些日子，我刘家给将军添了许多麻烦，末将心中着实是过意不去，便以此酒…”
“打住打住。”
郭羽伸手止住了他。
“我说老刘啊，这些话白日里你便是已与我说过一次，先前去你们刘府时老夫人又是说过一次，如今你还要再来一次…”
他不耐地皱起眉来，“光是这句‘添了许多麻烦’，我就不知已是听过多少次。不过屁大点的事情，哪里用得着你们这般翻来覆去的提。”
闻言，刘河微微一怔，随即笑了笑。
“道理虽是如此，但有些话，末将总也是不得不说的。”
男人沉声道：“郭将军是说不介意，可毕竟这次闹出的乱子不算小，事情又是因家妹一人而起，如不道歉，末将心实难安。”
他朝着郭羽一躬身，“今日末将便借此酒，向将军赔罪。”
说罢，刘河便将手中那一大杯酒尽数喝下，端的叫一个豪爽。
他这般表态，郭羽自是不好无动于衷，当下是想也不想地就拿起那装着清水的酒壶，倒上一杯喝下，权当作陪。
“说起来…这次的事虽然是家妹闹腾起来的，但也怪不得她…当然，末将并没有说她做得对。”
刘河自顾自地说道：“家父早亡，家母改嫁，老爷子整日忙于军务，老夫人身体不大好，我这个亲兄长也没甚空闲。虽说香儿生在刘家，衣食无忧，要什么有什么，可从来都少人陪伴。从小到大，她的身旁除了仆人丫鬟，便只剩下阿桦他们几个玩伴。”
“不过即便如此，她也从来没有怨过什么。知道我们都忙，她便谁也不扰，自己忙些自己的事，哪怕受了委屈也从来不说；知道刘家男丁稀少，她就把自己当做男子，练刀功，学兵法，以期往后能帮到我们…”
大抵是喝了酒的缘故，本不算健谈的男人一时间就好似打开了话匣子一般说个没完。
“得知老爷子战死的消息时，我只觉得天都要塌了。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借酒消愁，以逃避现实。”
“后来还是她，先一脚踹开了我的房门，又一脚踹碎了我的酒坛，又一脚踹翻了我这个人。”
“她就那般用脚踩住我的胸口，然后将刀插在我的脸侧，骂我是个只会逃避的懦夫，配不起刘姓，更配不起刘家刀。”
“至今我仍是记得，当时才十四的她，满面泪水地说：‘你若是喜欢逃避，那便继续逃！刘家你不守，我来守！’”
“老爷子向来宠着她，噩耗传来，她也自当该比我伤心才是。可她不仅没有消沉，反而来开解我这个大她许多的兄长。”
“虽然可能性子有些别扭，可她确实懂事，懂事的教我们心疼。”
“讲了这么多，我只想说…”
刘河看着那正自熟睡的少女，低声道：“尽管可能方式不太对，可从头到尾，她都没有旁的意思，单单只是想守住刘家而已。望郭将军你…莫要怪她。”
“老刘你此话，未免太看轻我。”
郭羽看着微醺的刘河，轻声说道。
眼前的男人是个憨憨，什么都不知道，可真相到底如何，他自己却是再清楚不过。
这一切本就都是刘老夫人做的，根本全怪到刘香的头上去。
况且，即便真的是刘香一人所为，他也不会如何。
刘家，便是任性一次，也不为过。
“我好歹也是大宋四镇将军之一，还不至于去怪一个小姑娘。”
郭羽拿起水壶将自己面前的杯子满上，又拎起黄清那侧的酒壶，把刘河手中的大盏也倒满。
“刘家为大宋守北百年，我甚是敬重。虽说如今这镇北将军换成了我，可往后的日子也同样少不得仰仗刘家。”
举杯示意面前半醉的男人，他笑道：“喝过此杯，前事一笔勾销，再不提及。从此以后，我为矛，你刘家为盾，相互扶持，同守北境。”
“相互扶持，同守北境…”
刘河微愣，旋即将手中的杯子同郭羽一碰。
“咕嘟！”
一口喝尽杯中酒，他抹去嘴角残留的酒液，朝郭羽双手抱拳，咧嘴一笑。
“刘家，愿为将军驱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