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几上的豆浆油条还冒着热气。

辛懿泪眼汪汪, 一眼撞进庄景安忧心忡忡的瞳孔里,顿时眼睛一弯, 笑了:“在听你的奇闻异事。”

庄景安一口气这才松下来,一面坐在她身侧, 一面数落:“怎么跟个小孩似的,笑起来还会掉眼泪。”

“是啊,上天可证,我可没欺负小嫂子。”李怀瑾唯恐天下不乱。

结果话刚出口, 就被老同学一个眼刀刮过来——眼神里满满的都是“谁让你乱说话了”。

李怀瑾耸耸肩, 看了眼金黄肥圆的油条,伸出手去:“啊,好久没吃到这些了。得跑出两个街区才有卖吧~看不出来啊,你居然会是二十四孝男友那一型。”

手指刚要碰到油条,被庄景安打开了。

“啧!”李怀瑾缩回手, 摸着手背, “干嘛呀!多少年交情了?还没一根油条值钱?”

庄景安闲闲地靠在沙发背:“去晚了,就剩最后一根了。你要馋就吃旁边的生煎包。”

李怀瑾一愣, 失笑地看着一脸理所当然的庄景安。

尽管一眼看过去, 五官神情都还是那个什么也不往心里去的模样, 可他知道,坐在面前的庄景安, 芯子里已完全不是当年那个焦灼躁动的少年,他的心因为身旁的这个女孩儿而敞开、而安定。

一边辛懿早已经笑眯眯地左手豆浆,右手油条, 滋滋有味地一边吃一边听庄景安和李怀瑾互怼。

等那两人终于商量好行程,辛懿也刚好仰脖子喝下最后一口豆浆,满足地打了个饱嗝,摸着肚子站起身,朝气蓬勃地问:“可以出发了?”

阳光灿烂,迎光而立的少女被镀上了一层金边。

白皙得透明似的肤色,与晶亮灵动的眼,没有半点阴霾。

李怀瑾侧目,对庄景安露出一丝释然的笑,庄景安察觉到了,回看向他,眉眼一松,嘴角翘起。

*

贝内德国立音乐学院,庄景安与李怀瑾的母校。

三人抵达学院的时候,正值午后,林荫道上三两成群的年轻学生喁喁私语,偶尔有目光向他们飘来,也都带着善意的眼神。

顺着校门往里的长道走了许久,辛懿都没有出声。

庄景安先是与李怀瑾叙旧,久不闻她的声音,便捏了下她的手背:“怎么了?”

辛懿抬眼,勉强地笑了下,又撇过头去。

这样的校园,曾几何时在她的梦境中反复出现,她多希望自己出身于此,无需再因出身被人瞧不起?

刚巧,一对黑发黑眸的东方小情侣迎面而来。

擦肩而过之后,辛懿低低地说了声:“……真好。”

李怀瑾没有听清,问:“什么?”

庄景安却听得分明,悄无声息地将小丫头的整个手包进自己的掌心。

这一日恰好是贝内德的音乐节。

在百年历史的老教学楼门前广场上,各种肤色的人,各种年龄的学生,各式语言,各种乐器与乐种……一切杂而不乱,仿佛一场没有预演的露天交响乐。

各种常见的,不常见的乐器随地靠着,任君挑选。

只要你愿意,大可以在场地中央空下来的时候,带着乐器上前,独奏甚至独唱一曲,而用不了半首曲子的的功夫,就会有各种各样的乐器声融合进来,交相辉映。

辛懿先是站在人群外,被庄景安牵着左手。

然后渐渐地松开手,超前走了几步,融入围观的人群里。

再后来,她不由自主地跟着中央的亚裔女学生轻声哼——尽管那曲子她尚且第一次听,过耳不忘。

“想不想去那里?”庄景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辛懿侧目,看见他的目光投向场地中央,刚刚那个年轻女学生弹唱的地方。

场地中央现在空着。

这个顶尖的音乐学府,万众瞩目的位置,现在空着。

她想站在中央,想被所有目光包围,当然……也包括他。

尽管她没有资格在这里求学,却能有幸在这里演绎一曲也未尝不是幸事。

辛懿心动了。

李怀瑾看了眼身旁蠢蠢欲动的小姑娘,假装不经意地说:“景安刚来的那年音乐节,一曲惊人,我至今可还记得。那时候钢琴放在那棵树底下,被围得水泄不通。”

辛懿双眼发光:“他弹琴了?什么曲子?”

“没起名字,”李怀瑾说,“后来我也问过他,他说是随性乱弹的,没名字。教授让他把曲子给整理出来,他也当空气。景安,说起来,你到底为什么不肯把那曲子给谱完?”

庄景安双手插在裤兜,但笑不语。

辛懿问:“什么样的旋律?”

李怀瑾在记忆里搜寻了一下,轻声哼了两句。

一句,两句。

辛懿的视线停在庄景安的脸上,他嘴角带着温和的笑意,眼睛微合了一下,像是在验证她的猜测。

李怀瑾看着两人眉目传情,一擦鼻尖:“得!你俩别眉来眼去的行不行,我这灯泡当得多膈应啊!”

没想到,小姑娘果真不再盯着庄景安了——她二话不说地拾起靠在一旁的吉他,挂在肩头,一边低头调着弦,一边走向场地中央。

这个舞台来去自由,一直都在人来人往中。

人群起先都在各自低声交谈,并没有在意那个背着吉他走进中央的东方女孩儿。

直到一连串的音符传来,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才渐渐汇聚过来。

李怀瑾的神色渐渐认真。

辛懿弹奏的,正是若干年前庄景安技惊四座的那一曲,区别只不过是他当年用的是钢琴,而她用的是吉他。

音符如精灵,在命运的阶梯上起起落落。

尽管木吉他的声音少了些许层次,但这圆融流畅的旋律,依旧让一众圈内人屏息噤声。

突然,从人群外传来相合的钢琴声。

层次分明,流畅得仿佛音符是从手指间流淌出来一般。

人们看见抱着吉他的少女面露微笑,停下了手中的弹奏,慢慢地穿过人群朝钢琴的方向走去。

众人追随着她的背影,终于看见钢琴边那个黑色呢子风衣坠地的东方男人,笔挺的背影和骨节修长的手指,仿佛在音乐的世界里挥斥方遒。

凌驾于炉火纯青的技巧之上的,是他对这支曲子的把控。

就在众人被钢琴曲所打动的时候,又听见来自东方少女的歌声,清亮、空灵,宛如天籁。

“记忆如沙漏,从时间的指缝里一点点累积,穿过充满乡音的长弄,等一场命中注定的相遇。”

少女的嗓音,带着东方特有的缱绻和欲语还休,与钢琴融为一体。

全场寂静,唯余风声、琴声和女声。

低柔的女声,转入高|潮:“听说爱能融化一切,痛苦过,涅槃过,幸福终将重现。你与我,曾走过同样的路,俯身彼此的记忆,才会无法放弃……”

即便是在这个以歌剧闻名的学府里,也已经很未曾出现过这般完美的女音。

高亢,圆融,每一个转音宛如天成,最重要的是,她的歌声与钢琴声配合得天|衣无缝。

“相信我,伸出手,再不做记忆的逃兵,让我们一起等待爱的苏醒。让痛苦停息,你就是我的爱情复兴——”

她的歌声停了。

他的琴声停了。

人群中仍旧安静。

许久之后,口哨声与欢呼声四起。

辛懿听不懂其中九成九的语言,却能够从一双双热切的眼里看见对她的肯定。

当然……一万双这样的眼,也抵不过那倚在钢琴边,桃花眼笑望着她的男人一个。

她手背在身后,慢悠悠地走向庄景安。

庄景安嘴角噙着温和的笑,单手撑着钢琴,等着他的小姑娘一步步地走来。

直到年轻的东方男女手挽着手离开广场,才终于有贝内德的“老人”惊觉:“刚刚弹琴的那个,不就是许多年前曾经惊艳了整个贝内德的东方钢琴王子Giam.Zhuang吗!”

而当众人开始在网路上搜寻许多年前的旧闻时,庄景安早就牵着她的小姑娘,沿着当年曾无数次走过的那条林荫道漫步了。

哦,很不幸的,后面还跟着某李姓电灯泡。

李怀瑾问:“当年你说什么都不肯把这曲子谱完,如今怎么舍得编曲还作词?”

庄景安抬了下眼镜:“有感而发。”

看了眼辛懿,李怀瑾问:“……难道是专门写给小嫂子的?”

“你说呢?”庄先生答得云淡风轻。

李怀瑾捂着胸口,顿下脚步,指着前方:“你们慢慢逛,我需要去找个学妹好好地谈一谈人生哲理……”这狗粮,万年单身狗表示,吃!撑!了!

余光看见李怀瑾反身走远了,辛懿看了眼与他十指紧扣的手:“抱歉啊……词,是我在你的废稿里看见的,觉得特别戳心,就记得了。”

“嗯,”庄景安淡淡地问,“你怎么知道填的是这一曲?”明明歌词和曲谱是分开的。

辛懿一愣,这问题她没想过——那段歌词刚刚看在眼里,脑海里就自动匹配了这段曾经誊写过的旋律。

庄景安停下脚步,看着辛懿的眼睛:“你还没有发现吗?这是你的天赋。”

从他的眼睛里,她看见了自己,仰着脸,容光焕发的自己。

“Giam.”

中年男人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对视。

辛懿回身,只见一个穿着格纹的呢子大衣,蓄着络腮胡的中年白人正盈着笑意看向他们。

“……教授。”

辛懿看了眼庄景安,不知是不是为了她着想,他用的是中文。

被称作教授的络腮胡男人张开双臂,给了他以一个热情洋溢的拥抱,再开口,是略带口音却流利无比的中文:“刚刚我听见钢琴声,就猜会不会是你,没想到,还真是。”

话音微顿,老教授看向好奇打量自己的小姑娘,笑问:“你是Giam的女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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