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长宁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乱葬岗。
旁边是曹琬娘气急败坏的声音：“臭和尚！要你多管什么闲事！这具身体是她自己给我的！”
鉴真身穿灰扑扑的袈裟, 根本不理会她的上蹿下跳。
谷长宁躺在地上看清眼前这个面容清秀的和尚，心里一喜：“鉴真师父，您怎么会在此处？”她想从地上起来, 才发现自己被绳子捆得纹丝不动, 只能瘫在地上当一条搁浅滩的死鱼。
鉴真听见她的声音, 不慌不忙地上前蹲下帮她解绑：“碰巧遇到这只鬼用你的身子到处跑, 贫僧就把她绑了，失礼之处, 还望谷施士莫要怪罪。”
松开绳子后谷长宁从地上坐起，发现自己旁边摆着一只碗和三支引魂香，香下面插锲着一张黄符，此时已被香灰覆盖。
这招魂的办法还是以前鉴真教她的，他就是那个两年前她下山后遇到的“贵人”，不但让她发现太虚瞳的代价, 还教了她许多东西对付孤魂野鬼。
可惜她学什么都是半桶水，不过凭借着一双能看见鬼的眼睛苟活, 鉴真虽没有阴阳眼, 但本事却比她大了去了。
将近半年多不见，他之前锃亮的光头如今都已经长出薄薄一层头发，大概是没有来得及理，或者只是懒得弄。
万幸曹琬娘是遇上了他，否则谷长宁拿回自己的身体恐怕还有一番折腾。
“谷施士这一身伤, 看来这半年过得并不好。”鉴真帮她解绑的时候，也看到了她受伤的右腿和肩膀。
过得不好么？倒也不全是。
谷长宁想起小郡王，起码住在靖榆院的时候还是舒服的，比起她以往风餐露宿不知好多少倍。
她笑了笑：“下山后我就没过得好过，如今也只能说是一贯如常罢了。”
“你们就叙起旧来了？谷长宁, 我好心帮你保管身体，你就这般一声不吭直接把我挤出去，像话吗？”曹琬娘被忽视久了，早已怒气冲天。
谷长宁拿过地上的拐杖撑着站起来，这才朝她投去一眼：“好心帮我？你不会真以为我不知道你跑来乱葬岗是干什么的吧？”
曹琬娘噎住了，她在靖榆院想尽办法才躲过玄隐卫的眼线跑出来，不过是嫌弃谷长宁身体受损严重，想吃只孤魂野鬼好早些恢复，而且这样一来她的念力大增，就算谷长宁的魂魄回来了她也有把握霸占住这具身体。
谁知道千辛万苦瘸着腿来到乱葬岗，想着在这里吞食阴魂应该不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还没开张就被个臭和尚绑了。
她越想越气急，原本就是说好的交易，结果自己却没占到一丁点儿便宜，反而真帮谷长宁尽职尽责地保管了身体。
曹琬娘的眼睛忽然停在谷长宁苍白得过分的脸上，她刚回魂，还未休养生息，如果要夺身子此刻就是最好的时机！
谷长宁似乎完全感觉不到危险似的，还在低头整理衣服，这大红色带花儿的衣裙想来就是曹琬娘的品味了，俗归俗，倒是怪好看的。
一不做二不休，曹琬娘悄悄地开始在她身后蓄力，打算一击必杀，指甲长到一半，却被忽如其来的诵经声搅得头痛欲裂：“呃啊！”
鉴真捻着念珠闭眼低语，嘴唇不过是嗡动，却把旁边的曹琬娘念得一下显形一下渐隐，明显神魂不稳，念力剧烈波动。
谷长宁这才抬起头来，一摸眼眶打算直接开太虚瞳，鉴真忽然停下诵经，偏头看她：“谷施士，万万不可，你现在刚回魂，承受不了开太虚瞳的后果。”
谷长宁心里清楚，自己如今算是强弩之末。
之前在孟府她之所以会冲上去阻止孟学真自爆，除了救人还有个目的，就是为了试探孟学真是否真的敢对她下手。
果不其然，临到最危急的时候，孟学真看见她还稍微撤回了点力量，显然是有所顾忌，不然就算当时她以全部念力相抵，也难以将一个恶鬼的自爆压得这么平静。
她甚至觉得孟学真背后的士人是她亲生父亲这个猜测也没有那么不可理喻了。
现在曹琬娘就在面前，如果这次不收拾她，焉知下次还能不能轻易找到，她有了警惕心，就算是招魂也不一定肯现身，鉴真是有本事，但对付这种吞食了阴魂的恶鬼也只能牵制，无法完全消灭。
谷长宁认认真真地对鉴真道：“鉴真师父，现在不动手，以后就难有机会了。”
鉴真叹了口气：“让贫僧来试试吧，若能把她身上的念力驱掉大部分，便是让她逃了，也没什么大碍。”
谷长宁看看因为痛苦捂着头哀嚎的曹琬娘，思索片刻后点点头：“那就交给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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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榆院，整个院子鸦雀无声，除了跪在地上的玄隐卫外，随侍的小厮婢女都大气不敢出。
虞凤策还穿着黑色短打，身上沾染的血迹已经干透，变成一块块稍微深一点的痕迹。
他手里一直握着那把刀，格外平静地又问了一遍：“你说，人不见了？”
福清伏下身，以头磕地：“大人，是属下失职，没有看好谷姑娘。”
虞凤策闭了闭眼，吐出来的声音如同淬了冰渣：“她不是谷长宁。”
见他还有些恍神，葛琅站出来代替他问情况：“可派人去找了？她伤着一条腿，应该走不远。”谷姑娘的魂魄为了救他们而死，怎么着也得把她的身体寻回，告慰她在天之灵。
福清不敢起身，闷闷地道：“发现她不见后马上就遣人去追查行踪了，想必用不了多久就有消息。”
他说完，院子里又没了声音。
虞凤策如同一尊雕像般站在原地，天光渐亮，日头浮出云层照来的阳光仿佛都驱不走他身上的阴暗，他的脸上还有溅上的血点，向来喜洁的人竟然连擦都不擦，旁人就更不敢提了。
葛琅一众玄隐卫都觉得他是因为失去一个好下属而低沉，只有站在后头的薛回隐约瞧出了些端倪。
他很是难过地想，爷刚开窍，就遭遇这样悲惨的结局，谷姑娘那么好的人，怎么说没就没呢。
不知过了多久，如雕像般停滞的人终于动了，沉沉落下一句：“无论生死，就是翻遍京都，也必须要把人找回来。”
“哐啷”一声，手中握了一夜的长刀落地，虞凤策抬脚跨过血迹斑斑的刀，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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