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用食指腹顶住她的额头, 将她稍微推离。
“说话就说话，凑这么近做什么？”
谷长宁纳闷了，明明是他自己站到旁边来的, 她不过是转头问了一句, 怎么就变成她凑这么近了？
真是恶人先告状。
他不自在地挪开眼：“你要玉符做什么？”
谷长宁立马被转移了注意：“玉符是驱邪最有用的东西了, 今日鉴真师父看过祝公子的情况, 但也暂时没法分辨他究竟是因为什么昏迷，我想借您的玉符试试, 好歹先把他弄醒，可能事情就清楚了。”
这次的邪祟藏得很深，她也到处在祝飞融的屋子里看过了，都没看出什么所以然，应该不是单纯的冤魂缠身这么简单。
找不到一丝痕迹，整个院子却都阴气浓重, 她从寝屋出来后还曾怀疑是风水问题拽着鉴真走了一遍周遭，也没找到什么摆位不正的东西, 一切都很普通。
她用以前从薛回那里学来的讨好语气拜托他：“大人,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您做了好事，会有人给您记功德的！”
虞凤策：“哦，谁给我记？”
谷长宁眨眨眼：“我给您记！”两手合十拍出一声响，“记了记了, 我都记在心里了！”
虞凤策被她逗笑了，瞥她一眼后也不再为难，从怀中取出一直随身携带的桃木玉符，放到了她摊平的掌心：“你要用便拿去罢，反正我平日里只不过当个挂饰戴, 能发挥些作用也好。”
谷长宁眉开眼笑，眼里都要浸入蜜了：“谢大人！”
“谷长宁。”他喊了她一句，“往后，你想要什么都可以与我直说，不必学薛回那个没出息的。”
“嗯？”她一时没听懂。
他道：“薛回那个谄媚样儿是因为他只有这么做我才会搭理他，抓着我吃软不吃硬的脾气耍赖呢，你不用学他。”
如果是你想要的，我都会给。
这最后一句藏在他未完的话里，没有出口。
谷长宁却好像从他的眼睛里读懂了，慢慢握紧手中触感平滑的玉符，玉石冰凉，掌心滚烫。
楼下的笑闹声将两人注意力拉回，只见黄衣舞姬重新缠上了楼上坠下的彩带，飞至半空中时手一扬，洒了一把带着清香的花瓣，又引起底下众人的一阵轰动。
浮波却不再久留，攀着彩带缓缓上升，像之前下凡的仙女重新回天上去了一般。
谷长宁看了这许久，转头问虞凤策：“大人，您觉得这浮波姑娘舞跳得如何？”
他不假思索，毫不留情地点评：“哗众取宠，不过尔尔。”
谷长宁这才确定不是因为自己见得少产生的错觉，这位浮波姑娘的舞艺似乎并没有之前带路那位姐姐说得那般惊为天人，虽然满场喝彩，都是靠一些小聪明和技巧博眼球，要说真实的舞技，并没到能名动淮左的地步。
她又问：“那您觉得，这样的舞艺能在舞姬众多的月心楼脱颖而出吗？”她没看过几场舞，只能凭自己最直接的观感判断，但小郡王该是见惯了歌宴舞席的，应该能看出蹊跷。
果然，他说：“不能。”
淮左郡虽比不上京都繁华，但也历来鱼米富饶，人杰地灵，此地百姓和官商多比其他郡邑见多识广，要让他们争相邀请去宴会，浮波这点舞艺远不够看。
祝博彦在旁听了，不禁疑惑：“难不成此人不是真正的浮波？”
“不一定。”谷长宁抬头看着艳黄色的舞衣在三楼角落消失，“她每日吃住都在月心楼，很难掩人耳目，除非她有能以假乱真的易容手法。”
“也许她有呢？”虞凤策不紧不慢地坐回椅子上，拿着杯子喝茶，“听闻江湖上确实有专门做假脸的手艺人，只不过造价昂贵，且制作者神龙不见首尾，极其难寻。”
谷长宁回头看看他，忽然又想起他方才说自己用不着学薛回的话，忍不住就想试试。
于是她坐到他旁边，理不直气也壮地道：“大人，我想包浮波姑娘一晚。”
虞凤策：？
谷长宁在他面前摊开双手：“借我点钱。”
虞凤策被她气笑了。
什么叫顺杆往上爬可真叫他体会到了，他是说会给她想要的，没想到她想要的居然是跟他借钱包姑娘。
好样的，谷长宁。
可对上她清凌凌的眼睛，他又说不出拒绝的话，半晌无奈喊了薛回一声：“把钱袋给她。”
如愿拿到一整袋银票的谷长宁打开荷包往里头看了一眼，嘴角抑制不住地往上弯。
好多钱！她这辈子没有见过这么多钱！不过这还不是她心花怒放的全部原因，最重要的是，原来她开口要了，他真的会给啊！
虞凤策端着茶杯透过氤氲的水雾气看她，那股兴奋感都要冲破她的天灵盖直冲云霄了，不过就是包个舞姬，有什么这么值得开心的？
他暗暗咬后槽牙，忽然一声笑：“薛回，把欠条写好也一并给她。”
薛回看看谷长宁如遭雷击一落千丈的表情，摇头叹气，起身去柜台找笔墨去了。
他是看出来了爷就是逗人玩儿，可惜谷姑娘没他这个机灵劲儿啊，怎么就看不出就算是写了欠条她也用不着还呢。
祝博彦本想出言包揽谷长宁要用的银钱，可是看着眼前这两人的氛围和语气，想了想，到底还是忍下了。
人家互相恋慕的男女之间打个趣儿，他总不好随便插进去，显得没点儿眼力见。
可怜谷长宁四处无援，只能含泪在薛回写好的欠条上按下指印，眼睁睁看着虞凤策收入怀里。
月心楼的管事很好说话，收了钱立马就去后头给她安排与浮波会面了，大约是因为浮波快离开，所以争取榨干她最后一点价值，不到一盏茶时间，管事的就下来雅座处请她去楼上。
月心楼是清倌们卖艺的地方，虽然客人大多是男子，但特意来听曲儿看舞的女子也不少见。
谷长宁包浮波一晚，顶多就是看她跳一夜的舞罢了。
她正起身要跟着去，后头的虞凤策就道：“等一下。”
管事的眼睛尖，看出他身份不一般，便殷勤地停下来问：“这位公子有何吩咐？”
虞凤策站起来走到谷长宁旁边：“我跟她一起去，费用你提。”
谷长宁：？
什么叫费用他提！花的可是她借的钱哪呜呜呜，为什么他要去涨的价还要从她身上薅。
低头见她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虞凤策凑过去跟她耳语：“不用你出。”
谷长宁耳朵一麻，默默挪动脚步，站得离他远了些。
让祝博彦一行人先带着小芝小蔻回家后，两人这才并肩同行来到浮波的闺房外。
管事的在外头喊了声：“浮波，两位客人到了。”
里头没多久传来脚步声，吱呀一声打开了门。
笑意吟吟的浮波没有戴面纱，五官确实极为出色，加之柔软的腰肢和风情万种的艳黄舞衣，为她增添了不少惑人的艳丽。
她朱唇轻启：“二位里边请。”
待他们在房内落座后，浮波亲手奉上了酒盏，随即站起身：“容奴家到后头换身衣裳，再出来给二位助兴。”说罢袅袅娜娜地进了内室。
谷长宁看着她巧步生莲的背影，情不自禁感叹了一句：“她的腰好软噢。”
虞凤策闻言立马冷冷瞪了她一眼：“你是真上这喝花酒来了？”
谷长宁见好就收，正襟危坐道：“腰这么软还跳得不怎么样，说明她是真的没有天赋。”如此美人，就算才艺平平也能轻易虏获人心，就是不知她那张脸是真是假，她见过的人中唯有小郡王一人可与之媲美。
她想着，转头去看虞凤策，却见他盯着浮波的梳妆台，不知在沉思什么。
那梳妆台上放着一支珠钗，看着像是二十几年前的款式，上头用个头大色泽润的珍珠拼成了一朵栀子花，做工精细，就算是按现在的眼光来看也极为漂亮。
与之前陛下画给他看的那件送给芸娘的信物几乎一样，不一样的地方也许是时间久远，记忆模糊所致。
加上方才浮波取下面纱后露出的真容，与陛下有六分相似，他已经差不多能确定了，这个舞姬就是二十多年前陛下在江南与芸娘留下的女儿。
“喀哒”一道细微的声响，谷长宁以为是浮波换好衣裳出来了，正要抬头看看却又听见内室响起瓷瓶碎裂的声音和浮波的尖叫。
她还没来得及站起来，身边掠过一阵风，就见虞凤策用最快的速度闪身进了内室。
谷长宁也跟着跑进去，便瞧见内室窗户大开，一个蒙面黑衣人手执利剑朝浮波劈砍，地上已经碎了好几个摆件，显然是冲着要浮波的命来的。
虞凤策从腰间取出短匕将黑衣人的长剑挡开，与他缠斗在一起，刀剑无眼，更是将内室砍得噼里啪啦，连屏风都被划拉开道大口子。
浮波缩在角落发抖，而谷长宁帮不上什么忙，直接转身冲出门外。
福清他们还在月心楼待命，她要下去给他找些帮手来！
这边的动静很大，陆陆续续引来了周围住的舞姬和来往的客人。
待谷长宁匆匆带着福清他们回到浮波的闺房，好不容易挤进去内室后，才发现黑衣人已经不见踪影，留下了一地狼藉。
还有护在浮波身前，背部被剑砍伤一道正汩汩冒血的虞凤策。
浮波泪眼盈盈，小心翼翼地扶着他的肩膀：“公子，您没事儿吧？”
而他摇摇头，伸手抚上了她瓷白的面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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