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左郡郡丞, 卓开济。
是虞凤策近来一直在追查的那个不在名簿上的人。
他眉头一紧，问：“可知卓开济在不在船上？”
玄隐卫低头回道：“已经打听清楚了，郡丞及其长子次子都在那条画舫上。”
谷长宁在旁边听到, 吸吸被冻得泛红的鼻尖, 问他：“大人, 出什么事了？”
虞凤策转头看她, 伸手用手背贴了下她冰凉的脸颊，帮她拢好大氅的领口：“这里人多眼杂, 我们先回去再细说。”尤其在这样形势不明的情况下，更是鱼龙混杂，不知道有什么危险在蛰伏，若说今日这场火只是意外，他是不太相信的。
江家姐弟也从船舱中跑出来，看到这样的大火, 一时有些张目结舌。
虞凤策果断下令：“回县丞府。”
一众人便临时将画舫停靠在河岸边，除了几个留下来打探的玄隐卫, 其余人都上马车离开了滦河。
谷长宁看他在马车上就锁眉深思了一路, 不禁想起之前邬九告诉她玄隐卫在追查一个名簿上没有的人，她当时猜测或许是官职比县丞还高的人。
看小郡王的样子，莫非此人就是方才在那艘着火的画舫上的郡丞？
回到春山湖，虞凤策吩咐福清：“明日我有事要出去，给我盯紧了郡丞府, 若有什么动静及时来禀。”
福清抱拳：“是。”
谷长宁在旁边困惑，他不是一直在追查那个人吗？怎么在这个紧要时候明日还要出去？
他随即转身对她道：“明日我陪你上灵雾山，早些把这该死的脚环给摘了。”
谷长宁愣住了，她抬头看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良久, 她才斟酌着道：“大人，我不急的，您可以先把要紧事办……”
他打断她：“好了，以后不要在我面前说这种不把自己当回事的话，这铜环随时可以取你的小命，只要还在一日，我就一日睡不安稳。”他把手按在她肩上，加重语气，“明日就去摘。”
谷长宁看着他，眼前的人容色昳丽，天生浅瞳，确实是从前傲气的小郡王没错，但在她面前，他以往的傲气和漫不经心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不经意的温柔和珍重。
她之前说要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他，但唯独隐瞒了一件事。
她开太虚瞳多次，已然折寿十几年，但是对上他的眼睛，她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谷长宁在他的目光中慢慢点头：“好，明日就去。”她隐约升起些许期待，永明对太虚瞳知之甚多，又是亲手下的禁制，或许他会有办法……
虞凤策弯起嘴角，夸奖般地把手放在她发顶，轻抚两下。
两人都光顾着与对方说话，并没有注意到远处的树影里藏着一个人，一直定定地盯着他们的方向。
虞向彤用手搭在树干上，越看他们气氛美好，越是气红了眼。
她母亲失踪多日，昨天舅舅才送回消息说是找到了母亲被山匪劫掠后杀人灭口的尸首，目前停尸在衙门，这个打击让她连续两日浑浑噩噩，想跑来找堂哥为母亲做主，却发现他居然在这跟那个女骗子卿卿我我！
……好歹是他叔母！他怎么还笑得出来！
谷长宁……自从堂哥坠马失明请了她来长公主府后，她们二房就没有发生过什么好事！她就是个灾星，专门克她们家来的！
母亲会突然去什么连她都不知道的亲戚家寻访也很奇怪，就算要去，她怎么也得多带几个人随行才对，怎么光没了贴身丫鬟，其他心腹都还好端端地待在县丞府呢？
她直觉这其中定有内情，她不知道，堂哥却不一定不知道。
见虞凤策说完话要转身，虞向彤下意识躲进树后，屏住了呼吸。
可是……看堂哥的样子，只怕不会轻易告诉她真相，她必须得自己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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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钦天监。
墨黑绣金的长袍曳地，高台上的人倏忽睁开了眼睛。
墙上刻着的观星图在黑夜里闪闪发亮，那人头戴不伦不类的道冠，半眯着眸子，良久，逸出一声哼笑：“虞凤策……倒是低估了他。”说完抬起手朝某个方向点了点。
此时角落暗影处忽然跪下一个人影，灰斗篷下传出闷闷的声音：“听凭主人吩咐。”
头戴道冠之人慢条斯理地道：“可不能再让他查下去了，你说是吧？”接着叹了口气，“真是可惜，又要扔颗棋子。”
灰斗篷抬起头，双瞳全然漆黑，看不到一丝眼白。
他像个木偶般，语气平直无波：“听凭主人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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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长宁再上灵雾山，差点没被累死。
之前只是到了山脚的那片竹林她就被永明和鉴真困住了，没工夫见识灵雾山的险峻难行，如今真要上山，才知道为何扬州的百姓都要双腿一步步亲上灵雾山以示诚心。
这要是还不算诚心，那可能就得上天宫去亲自求佛祖了。
山梯艰险，虞凤策特意走在她后面，随身只带了薛回跟福清，毕竟谷长宁的事情不足为外人道，能少些人知晓就少些人。
他看顾着前面的谷长宁走了一段，便总是见她回头张望。
他忍不住笑了：“你这是边走边掉钱袋子了？总回头看什么呢？”
她嘀咕着转回身，以为别人听不见：“这人怎么就不会累的……”
虞凤策上前两步拉住她的手腕：“累了就歇，你的伤刚好，我还能笑话你不成？”也不知道她在坚持个什么劲儿，他握住她的手腕后将人拉到面前，才看清她额头上已经布满汗珠，想必早已开始体力不支了。
后头薛回气喘吁吁地跟上来，见状道：“谷姑娘，您可不能跟爷还有福清比啊，他们是练武之人，身子骨强健着呢，就是让他们绕着这山阶跑三圈也没什么，咱们这种寻常人多歇会儿也不丢人。”
谷长宁沉默了，她好像也不能算个“寻常人”吧，在玉康山也是自小便开始练武的，可惜只练出了个花拳绣腿。
山梯旁有块半人高的大石头，应该是以前砌石阶时从路上清理到一旁的，上头约莫被许多人坐着歇过，表面已经被磨得程光瓦亮，倒也干净。
虞凤策拈开石头上的细碎树枝，示意谷长宁：“坐这。”
薛回倒是不讲究，就地坐下了，福清抱剑立在旁边，并没有言语。
谷长宁尝试着去坐，但那石头比她的腰还要高一些，她左试试右试试，好像除了不顾形象地攀爬之外没有别的办法能成功坐上去，有些发愁。
在小郡王面前双手双脚并用往上爬好像不太雅观……
还没等她发愁出个结果，腰间一股力道传来，随即双脚悬空，有人掐着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抱上了石头。
动作快得她连口中的惊呼都没有出来，就已经稳稳坐好了。
谷长宁抬起头，对上了虞凤策眼睛里戏谑的笑意，他道：“再磨蹭，等你歇好脚天都黑了。”
后头的薛回跟福清都忍着笑别开了头。
那若有似无的羞赧就跟着她一直上了山，直到停在灵雾寺门口，才被不安驱散。
她忍不住转头看虞凤策：“大人，若是他们一定要我死，怎么办呢？”
虞凤策的心被她这话刺了一下，泛起绵绵密密的疼，他咬紧下颌，面上温柔安抚她：“我不会让你死，相信我。”如果他们一定要对谷长宁动手，那他只能先下手为强了。
除了明面上跟来的福清薛回，灵雾山上暗里其实已经潜伏好了几十个玄隐卫，他不信永明自诩济世渡人，会拿整座灵雾寺的人跟他换谷长宁的命。
真到了那一步，他也少不得要用些卑鄙阴损之招了。
门内有小沙弥出来迎客，显然是等了许久：“几位施主，住持已经静候多时，请随小僧来。”
这倒是真出乎谷长宁意料，她自己都没曾想过会回来找他，永明竟然早有准备？
虞凤策眸子定定盯着前头引路的小沙弥，他注意到的，是小沙弥口中的“几位”，永明不但知道谷长宁会来找他，还知道她不是一个人来。
有点意思。
跟着小沙弥走过弯弯绕绕的清幽小道，又拐过一片紫竹林，会客的屋舍前头传来了些许动静。
永明和鉴真两人对坐在石桌边下棋，静谧无声，方才的动静来自于另一个在院中的人。
身穿浅粉小袄裙的虞向彤听到声响转过头，朝愣在原地的谷长宁露出个不怀好意的笑，清脆喊道：“堂哥！你来啦！”她有些红血丝的眼睛此时显得阴晴不定，大概是连觉都没怎么睡早早上的灵雾山，此时又对上谷长宁，“谷姑娘，我来帮你们打头阵，告诉了永明大师你们会来，免得辛辛苦苦上山却扑个空呢。”
谷长宁看到往这边看的鉴真和置若罔闻的永明，一时之间有些说不出话来。
虞向彤怎么会在这里？当初鉴真会决定带她来让永明禁锢她，就是因为江倚云死在了她手里，莫非虞向彤也知道了……？
见她不说话，虞向彤笑嘻嘻地开口，眼里却并无笑意：“你之前的事情我都告诉永明大师啦，你们有什么秘密，也告诉一下我嘛。”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更晚了，最近状态不太好，二更可能要放到明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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