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整车出发时, 谷长宁迟迟没有下楼。
虞凤策敲了敲她房间的门，没听见动静，心下一紧, 想推门却发现里头落了锁, 便用力拍门喊她：“谷长宁！”他觉得有些懊恼, 不该让她一个人待在房间里, 早该找个婢女随侍的。
喊了两声后，里头渐渐传来些声响。
“吱呀”一声, 谷长宁从里面打开门，只来得及披了件外衣，连头发都还散着，神色有些憔悴：“大人，我睡觉魇住了，听到您敲门的声音没能起来。”
他松了口气：“没事, 快去洗漱一下，我们要出发了。”
她却站着没动, 揉了揉眼睛道：“大人, 我想跟您商量点事儿，昨天我落水的时候看到了些东西，晚上睡着时又梦见了，是有关孤衔下落的线索，我想……再在长蒲城留一日, 京都那边事情急，您就先出发，等我找到线索马上就追过来。”
她没再擅自行动，而是提前跟他说让虞凤策略微放下了点心，自从从灵雾山回来后, 她的情绪就恢复正常，不再那么意气用事了。
他知道找孤衔是必须做的，而他实在没有办法在这里继续停留，两人分头行动是最好的办法。
敛眉思索片刻，他抬手按住谷长宁的肩膀，微微弯腰对她说：“我把邬九邬十跟薛回留给你用，这长蒲城处处古怪，你自己也要小心行事，像昨天那样往河里跳的事情，我不希望再发生了。”
他留这几个人是有用意的，邬九邬十武功高强，足以护她周全，而薛回最会见机行事，有他看着谷长宁，他先行离开也能安心点。
谷长宁点点头，跟他保证道：“我一定会多加小心的，大人您就安心赶路吧。”
虞凤策看了她片刻，伸手拨好她凌乱的发丝，退开一步道：“那我先走了，记住，一切以你自己的安危为重。”
一行人修整好后，给谷长宁留下一辆马车和几匹马，就像来时一样风尘仆仆地继续赶路了。
薛回抱着包袱等在她房门外，见她拾掇好出来后，便赶紧发问：“谷姑娘，咱们在这里多留一日是要查什么啊？”
谷长宁对他笑了笑：“查他们供奉的邪神。”她可不觉得那东西能镇邪，叫其为邪神方还贴合些。
薛回欲哭无泪：“又……？”真是奇了怪了，自从谷姑娘来之后，他就总被爷遣来参与这些怪力乱神的事情，早知有今天，当初爷要上坟山找人时他就不凑那个热闹非要跟过去了，第一次看见曹琬娘现身的阴影还笼罩在他头顶呢！
谷长宁大力地拍拍他的肩膀：“放心！我会保护你的。”寻常鬼怪，奈何不了她。
说到这里，薛回想起了主子交托的事情，从包袱里面摸啊摸，摸出来块桃木玉符：“谷姑娘，这是爷走前让我交给您的，特别叮嘱了一定要让您带在身上。”
谷长宁愣了下，伸手接过，低头看了会儿，抿起嘴角。
她之前好不容易才塞回他身上的玉符，竟然又被他留了下来，或许是知道当面给她不会要，这才交给了薛回让他转交，这下人都已经走出老远，她想追也不可能了。
反倒是薛回看她的样子长长叹了口气：“谷姑娘，您就带着罢，好叫爷安个心，若不是京都那边真有急事，他是必定不会单独留下您的。”
谷长宁抬眼露出个笑，道：“好，我会带着的。”说罢回身去房里不知从哪找出根细绳，从玉符中间镂空的桃木间穿过，把它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再塞进衣领里。
她安心地拍了拍心口，招呼薛回：“走吧，时间不多，我们得赶紧找线索。”
薛回紧紧跟了她几步，然后才记起来问：“去哪里找？”
谷长宁早有定论：“去归雁塔。”
昨晚是她第三次看见那座塔，比起落水时清晰许多，塔高一共九层，飞檐似雁，有尖顶，那个人就一直站在那尖顶上，高高在上，俯瞰众生。
冤魂们混乱繁杂的憎恨之情中，谷长宁一直被迫看到这座塔，也许这是它们当初临死前看到的景象，也有可能，是他们感受到这座塔上有跟孤衔相关的东西。
不管是哪种可能，都值得她亲自上塔一观。
她昨天刚来客栈时已经找小三打听过了，长蒲城确实有一座塔，在城中东边的那座麒麟山上，城中百姓要祈福求签，都会往那处去。
先前她以为这里的人们后脑勺的血口子跟红管是这座城以前留下的冤魂作祟，可是落水后她发现那些冤魂似乎都被禁锢在那条充当阴阳线的河里，只有靠近河岸的人才有可能被它们蛊惑下水，要在活人身上做这种手脚，它们还没那个本事。
这件事情多半是跟这里的百姓供奉的那位镇邪神有关，不然难以解释为何远在扬州的曲荣后脑勺也会有一样的伤口。
而这位邪神既是孤衔的化身，想必能从它入手找出孤衔的下落。
爬到半山腰时，已经能看见山顶高耸的塔尖，就算是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去看，那股令人不舒服的感觉都已经扑面而来，让谷长宁不禁紧绷起一张脸。
这种感觉非常熟悉，跟她在扬州的郡丞府看到那堆祠堂废墟时的恶心感一模一样，看了一眼就不想再多看第三眼。
路上谷长宁跟薛回把孤衔以前的事情说了，他目瞪口呆：“所以，这个国师以前坑杀了整座城的人，如今这里的百姓还把她当作镇邪神供奉？”这也太过耸人听闻了，话本子都不敢这么写。
谷长宁点头：“所以……”
“一定要将这人找出来，不能再让她为祸作乱！”薛回愤愤然接道。
后面跟着的邬九邬十对视一眼，心里暗道果然薛回能在郡王爷身边待这么久是有道理的，他跟谷姑娘，在某些方面确实很相似。
到了塔底，他们几人却被看守人拦住了，那人同样的脑后插了红管，手持一把扫帚面色冷淡地指着谷长宁：“女子不得入内，否则会触怒镇邪神。”
薛回等人面面相觑，他们又什么也看不到，谷姑娘不能上，那他们上去也没用。
谷长宁却问：“这塔顶也有镇邪神？”
看守人狐疑地看她一眼：“百姓们来祈福自然是要到供奉的神面前求，归雁塔里摆的是镇邪神三座金身之一，最是灵验不过，你们不是来祈福的？”
谷长宁朝身后的邬九看了一眼，见他会意后便对看守人笑了笑：“还请这位大哥行个方便……”
看守人板起脸，还未说出什么话来，就被轻飘飘闪到他后面的邬九一个手刀劈晕了，然后被拖到后头掩人耳目的树丛中。
谷长宁特意看了看他的后脑勺，那根红管比起之前在城中见到的百姓，尾端吊得要稍微更高些，好像连接在那头的东西位于更高处似的。
她把那人的脑袋放下，站起来仰头往上看：“走，我们上塔顶。”
塔里没什么东西，只有一道上去的台阶，鞋底踩在木头阶梯上发出细微的“吱呀”声，让薛回有些腿软：“这阶梯怎么感觉跟快要断裂的木头渣子似的，我们不会从塔顶摔下来吧？”
说话间有几个上完塔顶往下走的百姓与他们错身而过，都是男子，脑后皆有红管，邬九和邬十立马挡在了谷长宁身前，将娇小的她全然遮掩，避开了那几人的目光。
看守人说女子不能上塔，为了避免麻烦，还是尽量小心些为好。
约莫是他们来的时候日头尚早，塔里除了方才下去的那几个人外就在没有旁人了，他们顺利来到塔顶，发现这里只是个寻常寝房大小的密室，四周没有窗户也不通风，点着幽幽的几点烛火，也真是不怕一不留神把这整座塔给点着了。
进去后谷长宁明显感觉到一股扑面而来的压制感，她屏住呼吸，来到那座“镇邪神”的金身面前。
它只有三尺高，一座珊瑚大小，说是“金身”，其实只有两只眼睛是金色的，其他部位不知涂了什么，是一片漆黑，在只有零星光点透进来的塔顶看着越发让人不适，而金身前面摆着的供奉也不是寻常的瓜果，而是一碗气味腥臭浓厚的鸡血，旁边摆着几根颜色艳丽的尾羽。
她倏忽想起第一次见到曲荣时，他正在买那只叫“威武大将军”的公鸡，当时那商贩还不愿意，口中嚷着“要买就买一整只”。
所以其实曲荣要买的，只有公鸡的血和它的尾羽吗？因为这两样便是拿来供奉镇邪神的东西。
这座金身上的恶意和怨念远远超出谷长宁的想象，而公鸡血跟羽毛都是极阳的东西，所以以前才会有人拿公鸡驱邪，这镇邪神和驱邪的东西摆在一起，不知情的还真可能以为这座金身有驱邪之效呢。
她绕着金身转了半圈，忽然发现了什么，凑过去把它整个搬了起来，歪着头看了看它背后的尾巴，那漆黑的尾巴根部上头极为隐秘地，刻了个图案，看着格外眼熟。
谷长宁凝神沉思片刻，鼻端忽然闻到淡淡的血腥味儿，记忆一瞬间被开闸，她终于想起来了：“这不是之前祝飞融画过的那个禁锢符吗？”
开纸人棺材时，贴在棺盖上的那张禁锢魂魄的符，跟这金身尾部刻着的图案足有七八分相像。
她还在思索之时，进塔顶的门边忽然传来一声乍喝：“你们是谁！怎么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