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坊西北角墙外栽了凤凰花的宅院, 崇德坊东边刷了白墙的宅子，朱雀大道尽头靠近皇城的宅子，清正坊东南角雕麒麟飞檐的人家, 还有……平康坊离此处相隔两条街, 大门写着童府的宅子。”谷长宁闭着眼睛一个个描述, 她只能感应到半长生的金身究竟在哪处, 却无法直接控制那些供奉半长生的人。
她可以摆弄的，唯有那些守在祠堂里脑后连了红管的“灵奴”, 想必孤衔也是通过这些灵奴来支使那些易体还阳的人，并不是将每个人的意识都掌控在手中。
在旁边听着她念的虞凤策倒是很快便在记忆中找出她话中描述的地方究竟是何所在。
“东坊的是礼部尚书范景实，崇德坊的是太常寺卿耿越，朱雀大道尽头是京都通政使席承允，清正坊的是护军参领牧兴云，平康坊的是翰林院掌院童睿慈。”他一一数下来, 越数越心惊。
眼下摆出来的这些人中，没有一个人的官职品级低于从三品, 之前的京兆尹石子民在其中都只能算是不起眼的, 尤其是范景实，从一品的礼部尚书，说这些人是大胤的国之脊梁都不为过，竟然通通被一个神出鬼没的国师所掌控？
加上已经死了的钟缙，有这群人在朝中, 基本上可以轻易左右文曜帝的决策，他们堪为大胤的雕梁栋，若要一把火烧掉，恐怕这屋子立马就要塌掉一半。
良久，谷长宁终于睁开眼睛, 左眼中碎金色渐隐，重新变为黑瞳。
她转头去看小郡王的神情，猜到了端倪：“我看到的都是高门大院，想必这些人在朝中官职不低，陛下不让你再提孤衔的事，那我们只能依靠自己的办法将她引出来了。”
虞凤策没有说话。
她试图劝慰他：“大人，至少我们知道陛下没有被孤衔控制，不是吗？而且这些官员虽则换了魂魄，但并不是完全被孤衔掌控的，只是为了活命才听命于她，我们还有尝试的余地。”
当然，要策反这些老谋深算的京官，比起曹琬娘之流可难得多。
虞凤策看不见她的脸，但总觉得她的模样就生动鲜活地在自己面前，替他驱散了不少阴沉的情绪。
还没接话，谷长宁便又起身来拉他的手：“我饿啦，听闻京中最好吃的酒楼叫仙人停，我就慷慨解囊请您饱餐一顿！”
他顺着她的话想起在月心楼借给她的那叠银票，呵笑：“莫不是解我之前借你的那个囊？”
谷长宁厚颜无耻地道：“借给我的，就是我的了，请您吃一顿好的没问题。”她从怀里摸出荷包，打开点了点剩余的银票，其实她除了在月心楼包浮波之外也没用多少，这会儿点出差不多够吃饭的数额后，把其余剩下的都塞回荷包，递到了他手里，“喏，我现在就能先还你一半，用掉的我改日再还。”
虞凤策本想说不用还，指腹忽然摸到了荷包的绣线，不动声色地拿在手里捏了捏，便从善如流地收下放入自己的袖口，嘴中还道：“不着急，慢慢还。”
这钱袋子上头粗糙的针脚和花里胡哨的绣样，八成是谷长宁自个儿做的那个不知用了多久的荷包，她随身携带时他也见过两次，眼下收个债竟然还有这样的赠品，那他当然要却之不恭了。
两人都换了便服出门，小郡王行走不便，葛琅亲自去赶了辆不引人注意的马车来，一路去了仙人停。
小二将他们引至楼上雅座，笑吟吟地问：“客官吃点儿什么？”
谷长宁对报菜名有心理阴影，先问过虞凤策有什么忌口后才道：“除了这几样外，你们这儿什么有名就上什么，两人吃的分量就够了，另外烦请给楼下的乙字号也上一桌大份的。”楼下的是跟过来的葛琅和几个玄隐卫，他们不便打扰二人吃饭，就在楼下落了座，等着接人回去。
等待上菜途中，谷长宁给小郡王倒好茶，走到窗边往下看了看，陷入沉思：“大人，我总觉得……京都的鬼物好像少了许多。”
他也起身，顺着谷长宁扶过来的手走到支开的窗边，看了一会儿：“我刚开阴阳眼不久，没见过京都之前是什么样，但现在看着这些阴魂的数量跟京外的其他地方差不多，怎么，难道这不正常？”
谷长宁叹了口气：“就是太正常了，所以才不正常。”她看着街上稀稀拉拉几个在阴影角落里晃悠的游魂，“我刚来京都的时候，这里堪称是个大鬼窟，街上熙熙攘攘的，鬼物比活人还多。”
虞凤策闻言皱起了眉：“此处是大胤都城，天子脚下，为何会有这么多鬼物？”
谷长宁想了想：“我一开始以为是问灵图之故，可是您遣人清缴问灵图也有段日子了，从扬州回来时京都也还是老样子，街上的鬼物变少是这两天才开始的。”
若说这几天有何变化的话……那就是她从石府的祠堂把半长生给搬出来了。
那座金身尾巴根部刻着的引魂咒，应该就是京都鬼物往来不绝的原因，孤衔用半长生在京都城摆了个引魂阵，将四面八方的阴魂都引了过来，虽然暂且不知道她目的是什么，但让谷长宁搬走了布阵的其中一座后，这个阵自然也就残缺了。
虞凤策也想到了这一茬，沉吟道：“可是她费这么大劲布的阵，怎么会如此轻易就让你搬走一角？”
确实，按照孤衔那肆意妄为的作风，只放区区一把火，实在是太过潦草了些，这个阵这么容易残缺，更有可能是她自己已经不需要了。
说话间小二陆续将菜上齐，这家酒楼名为仙人停，意指有仙人路过都要为之驻足的美味，托小郡王这个钱袋子的福，她怎么也得好好尝尝。
先给他夹了一筷子炒山菌放到面前，她还没敞开肚子吃，又瞥见他慢吞吞地使筷子去夹碗中的菜，却费劲吧啦地努力了好一会儿都没夹上，谷长宁心里一酸，起身坐到了他的左侧，右手拿过他的筷子夹好送到他嘴边，口中还道：“真该把薛回也一块儿带来的，我都忘了您不大方便。”
虞凤策抿起一点隐秘的笑意，头微微前倾咬过她喂来的筷子，慢条斯理地吃下鲜美的炒山菌。
薛回本是要跟来的，临出门让他给挡回去了，说有谷长宁在用不着他。
这会儿谷长宁又舀了一勺汤，吹凉后小心地喂过来：“大人，喝口汤。”
他从善如流地喝下，这才道：“你先吃吧，我还不太饿。”不得不说，偶尔示弱好像也没想象的那么糟糕，起码在谷长宁面前，他可以得到更多好处。
谷长宁却有些不太开心了，珍馐美食吃到嘴里也没滋没味的：“我什么时候才能快些抓到孤衔，给你治好眼睛。”她最近总有种感觉，自己离真相可能只有一层纸的距离了，但是这种感觉模模糊糊的，有时候转瞬即逝，有时候抓不到重点，让她格外烦躁。
虞凤策听出她的沮丧，顿了一下故意笑话她：“抓孤衔？谷大师好大的志向，搅风搅雨的大国师在你眼中就这么一文不值？”
谷长宁坐直，有些不服气：“大国师怎么了，她再有能耐，也得屈居于血肉之身，既然是血肉之身，那就肯定有受条件所限的弱点，否则她怎么会躲在宫里不敢出门……”
话到此处，戛然而止。
谷长宁愣着神重复了一句：“躲……？”
无意中出口的话让她瞬间如醍醐灌顶，对啊，躲。
仔细想想，孤衔所做的每件事，不管是通过问灵图吸取生魂，还是通过镇邪神控制长蒲城，又或者是用半长生给朝中官员续命，支使灵奴吩咐属下做事，还有那些如同提线木偶般的伥鬼，都是她将手伸出宫门的手段，而她本人，却从不现身。
傀儡附庸遍布天下，她自己依然稳坐于皇宫中，八风不动。
与其说她坐镇后方，不如说她像是受到了什么限制，让她无法踏出宫门，才会这样想尽办法扩展自己的手足，好得到她想要的东西。
谷长宁想通这一茬，饭也不吃了，当下把筷子一放去拉小郡王：“大人，她根本不能出宫，那我们不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
“为所欲为？”他不解。
谷长宁点头：“对啊！之前我们一直不敢轻举妄动，就是怕她手段诡谲，如果真的找上门来不一定打得过，可若她被拘在宫中，我们可以做的事情就多了。”反正孤衔的那些手下，不管是伥鬼还是灵奴，她也一样可以控制，造不成多大麻烦，半长生又在她手里，倒是可以好好探索一下如何使用。
看孤衔这样的人也不得不困在那四方宫墙所围的牢笼中，强行出宫说不定对她自身是有妨碍的，如果逼她出现可以削弱她的能力，就最好不过了。
谷长宁走到窗边把窗柩支得更开一些，朝清正坊的方向望了过去。
“她这么喜欢烧东西，那我就给她送份大的，先从三品的开始烧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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