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文学 > 科幻小说 > 太平鬼话御览 > 第101章 第一百零一章
谷长宁明显感觉到站在前面的小郡王动作一滞, 却强忍着没有回头。

她自己趁他不注意偷偷跟过来的,总不能让他收拾烂摊子,便硬着头皮上前朝露华长公主又行了个礼, 还没来得及犹豫要说什么, 又听她出声道:“过来, 让我仔细瞧瞧。”

虞凤策这回可真的绷不住了, 张口欲言:“母亲……”

露华长公主转头对他说:“你先坐着,一会儿再说。”语罢喊香寒给他把椅子搬来, 让薛回伺候着落座。

这下站在屋子中央正面长公主殿下的就只剩下谷长宁一个人,她摸不准露华长公主的意思,心里还在疯狂思索是不是自己跟小郡王的事情传到了这位嫡母耳里,此番看到她心生不悦特意拎出来敲打她一顿的。

她依言上前,停在露华长公主的两三步外,微微抬起脸, 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难怪无论普通人家还是显贵人家都说婆媳关系不好处,原来见婆母是一件这么可怕的事情, 连放松心神的檀香味都让她闻出了点凝重的味道。

被迫坐在旁边的虞凤策心里紧张一点儿不比她少, 母亲的冷肃是他从小到大领教过的,那是权贵场和战场打磨出来的剑刃,无论对准谁对方都很难保持冷静,他在这样的目光底下长大,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剑刃有多刺骨。

就在谷长宁紧张到不由自主地分神去数露华长公主素玉簪上的莲花瓣时, 她忽然从榻上起身,让香寒服侍着穿好鞋后走到谷长宁面前,执起了她的双手。

这位头发乌黑,面容看不出实际年纪的长公主殿下眼中露出疲态,用一种哀求的口吻问她:“你能让我再见子幺一面吗?”

她亲生的孩子, 唯一的女儿,只在刚出生时见过匆匆一面,她这个做母亲的连她长大后是什么模样都不晓得,就得知了她的死讯。

秦嘉玉对她有怨,来时只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就离开了,后来或许是听闻她病倒,又托人送来一封信,信上言明容阳郡王的身边有一女子,可通阴阳,如果实在心痛,此女或许能有办法让她再见一面子幺,随信附上了谷长宁的画像,面容俏丽,清甜可喜。

露华犹豫了许久该如何向自己那个名义上的儿子开口,谁知就在今日瞧见了跟随在虞凤策身后的谷长宁。

事情的发展让谷长宁和虞凤策都有片刻怔愣,谷长宁是惊讶长公主殿下居然不是想刁难自己,虞凤策诧异的却是从未听见过嫡母这样低声下气,她出生时就是公主之尊,到后来变成了长公主,一生披荆斩棘为了权力征伐,也仍然把傲气写在脸上。

谷长宁心里有点难受,她垂下眼帘,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秦子幺已经转世投胎,没法找了。

露华长公主打量她的反应,眼神慢慢从殷切转哀,无奈地苦笑一声:“我也知晓人死如灯灭,事情过去了再追悔又有什么用呢,不过是想到我连女儿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梦里相遇也不识,就心如刀绞。”

谷长宁抬眼看她,忽然想起了罗参,她斟酌着道:“殿下,子幺的魂魄已经投胎去了,若您只是想看看她的模样,我倒是能捏个假的给您瞧瞧,但我怕您看了会更伤心……”

露华的眼睛在欣喜中闪出泪光,蓦然攥紧她的手,坚定地说:“我不怕伤心,我只怕自己连她的脸都记不住。”

原本虞凤策才是来找长公主殿下的正主,现在反倒暂且带着薛回退了出来,里头只留谷长宁跟长公主二人。

在母亲开口前他就自觉地提出要去外面等,除了体谅长公主殿下做嫡母的威严,避免看见她脆弱的模样,心里到底还是有些别扭的情绪在,他自己明白他只是长公主名义上的嫡子,秦子幺才是她亲生的女儿,他早该习惯了母亲的冷待,可今日不知为何,越想越不是滋味儿。

留在屋里的谷长宁伸出手,没费多少力气就重新捏了个假秦子幺出来,她上回刺杀浮波时弄过,这会儿是驾轻就熟,连她的痣在哪个地方都记得清清楚楚。

只是在捏到秦子幺常干粗活的手时犹豫片刻,将原本都是干裂细纹的手掌磨平,造了双漂亮干净的柔荑。

穿秋香色刺绣妆花裙的秦子幺亭亭玉立,出现在露华的面前,精心挽好的发上还戴着清新的茉莉小簪,她抿着唇色浅淡的嘴,似腼腆,似愉悦,整个人都如一朵刚刚盛开的鲜妍花朵,站在了她未曾谋面的母亲面前。

露华长公主仔细用目光描摹秦子幺与她如出一辙的单薄凤目,无声流泪。

谷长宁悄悄退了出去,给她留足空余。

出去便看到小郡王独自一人坐在凉亭中,今日是特地穿的浅淡月白色,映着他修长的背影显得有些寂寥,薛回双手抱着披风远远地站在亭外,不知在犹豫什么,迟迟都没有过去。

谷长宁脚步不停地小跑过去,从背后环住了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说笑:“不是吧大人,说要来装可怜,您这也装得太像了!”

她还没走近他就听出来是她的脚步声,便也没躲,抬手搭上她的手臂,头微微后仰靠在她的颈窝处,问她:“见到了吗?”

谷长宁“嗯”了一声,再去低头看他,仿佛真的不太开心的样子,眨眨眼:“你这是怎么啦?”

“我算是切身体会到什么叫不患寡而患不均了。”他说,“从前得不到母亲的关怀时,因为别人也没有,我也就不觉得有什么,如今看到她对秦子幺的样子,才发现原来她也有像个普通母亲的一面。”

他没有继续说,但谷长宁已经明白了他在想什么。

即使他一直挂念早逝的生母,对这个一手把他带大的嫡母同样也有孺慕之情,不过因为长公主殿下的冷淡,他早早就学会把这种孺慕藏在心底,是以外人只看得见他们母子间的隔阂。

眼下露华长公主忽然冒出来一个亲骨肉,难免让他看清亲生的和名义上的有何差别,并为此感到消沉。

谷长宁想了想:“大人,您为什么不往积极些的方向想呢?”她站直把手搭在他肩上,“或许长公主殿下给你的跟给秦子幺的都一样多,只不过你在她身边长大,这些关怀分成了许多份平摊在每一日中,而秦子幺从未与母亲相处过,给她的爱就堆积起来,直到现在才爆发,不管怎么想,都是你更幸运些呢。”

他转过头想看她,让谷长宁一把用双手托住了整张脸:“大人,做人不能太贪心噢!”

虞凤策在她温热的掌心中笑了起来:“谷大师说得对。”

她见他心情好转,这才松开手:“其实长公主殿下从小督促你读书习武,何尝不是一种关怀,就像我小时候偷懒不练功我师父把我吊起来打一样。”

她已经有段时间没有提起过师父了,只是刚才说话间无意中瞧见天上有五彩斑斓的纸鸢乘风而起,让她忽然想起往事。

小时候她跟师父经常玩些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小游戏,比如去师伯的后院偷菜什么的,后来被抓到两次后,他们又商量着一个人动手一个人放风,以纸鸢为信,有人来了立马就撤。

这个计划头一回就失败了,因为师父不会放纸鸢,她跟师父一脉相承,不管练习多久,这纸鸢就是飞不起来,像个没长大的扁毛鸟,一扔就啪叽掉回地上。

她有些羡慕地盯着空中轻盈飞翔的纸鸢看了一会儿,转身问小郡王:“大人,您会放纸鸢吗?”

他答得很快:“不会。”他的空闲时间多数用来习武练箭,猎场跑马,纸鸢这种消遣的小游戏他确实很少涉猎。

谷长宁又问:“那等您眼睛好了,教教我吧!”

虞凤策沉默了一下:“……我说的是不会。”

谷长宁理不直气也壮:“您先学会再教我不就好了嘛。”她以前找了无数个教她放纸鸢的师父,后来连霜仪师姐都忍不住劝她:“放弃吧,人生总得有几样不会的东西。”

显然小郡王还没发现她的零天赋,因为他很快就点头了:“好。”

谷长宁笑眯眯地冲他抱拳:“提前谢过吴师傅!束脩就记在我欠的账上好了,等我发财了必定一次还清。”

他失笑:“你还真是债多不压身啊。”

他们说了一会儿话,没有留意到长公主的寝房门已经打开,眼圈还泛红的露华长公主走到门口,远远瞧着他们二人说笑的模样,目光慢慢平和。

“香寒,将郡王爷和谷姑娘请过来。”

待几人重新在正堂里各自落座,露华长公主将自己腕上的一只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褪下,让香寒送到谷长宁面前:“头一回见面就让姑娘见笑了,还望姑娘海涵。”

谷长宁坐不住了,连连摆手:“不过是举手之劳,殿下无需赠礼。”

露华长公主看着她,脸上虽无笑意,但面色是和缓温柔的:“收下罢,这不是谢礼,而是见面礼。”她转头看向眼蒙白绫的虞凤策,“怀舟向来不是个情绪外露的人,看他的样子,想必是真心喜欢,等他的眼睛治好了,我便向陛下上书为你们求一桩赐婚。”

虞凤策霍然抬头,还没有缓过神来,就听见谷长宁柔和带哑的声音响起:“多谢殿下!”语气坚定而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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