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孤衔吞掉了。
在她身上的烈焰将其燃尽之前, 把孤衔的阴眼连带着她残躯上四散纷飞的念力都吞进了肚子。
差点被孤衔波及的虞凤策挣开绳索，茫然地摘下眼睛上的白绫，入目是刺眼的白, 还有扑通一声倒在他面前的谷长宁。
周围的伥鬼已经在孤衔身死时就停下了动作, 钦天监前面的空旷雪地上重新恢复寂静。
孤衔灰飞烟灭, 剩下的谷长宁看起来比她更惨, 七窍流血，瘫在雪地上连手指都动不了, 奄奄一息地抬起眼皮，入目是湛蓝的天，和不知何时停下的雪。
虞凤策离她只有两步的距离，却足足缓了好一会儿的神才小心翼翼地上前，跪到旁边将她搂到怀里：“长宁……”
刚开始被力量冲撞的痛苦过去后，谷长宁终于有了点力气, 她转动眼睛去看他，咽下一口血沫：“大人, 您能看见了。”
果然永明说的没错, 太虚瞳阴阳相生，周行而不殆，两只眼睛到了她身上，帮她分担力量的小郡王也重见光明了。
这样……应该也不会再牵连到他的寿数了吧。
她说完这一句，停下来重重喘了口气, 这孤衔身上积攒的力量还真是霸道，她感觉自己的每条经脉都要被撑爆了……可能有些地方已经爆掉了，不然口鼻处也不会一直溢出血来，让她话都讲不俐落。
虞凤策抬起头，出声已经嘶哑：“去找太医！”
在场的玄隐卫有人转身飞快地跑去太医署的方向。
永明走过来：“可否让老衲看看。”方才的一切发生得太快了, 若不是如此，恐怕孤衔也不会这么没有防备就被人算计死，快到让他任何事都来不及阻止。
如果谷长宁不过去吞了孤衔，那死的就是容阳郡王，他真不知怎么样才是更好的结果。
他在谷长宁旁边蹲下，拿过她的一只手把了会儿脉，时间越久，脸色就越发沉凝。
“师父，谷施主怎么样了？”连等在旁边的鉴真都按捺不住开口问。
永明摇摇头：“孤衔的力量太强了，她虽然有太虚瞳，但只是凡人之躯，承受不住只有死路一条。”
“我不信她会死。”虞凤策紧紧盯着他，眼睛里已泛起红意，“孤衔拥有这些力量长达百年，现在长宁也是太虚瞳的主人，怎么就要死？”
永明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谷长宁听着他们说话，有时候也会出现短暂的失聪，一句话听不完半句，可她能猜到，因为对自己身体的状况感受再清晰不过，她知道自己要死了。
那些力量从入体开始到处自由冲撞后，如今开始慢慢溃散，估计是她的身体内部已经破掉了，圈不住它们，等它们全部散完，就是她的死期。
她看着比她憔悴万倍的小郡王，感到有些于心不忍，易地而处，换作她看着他在面前死去，是光想想就心如刀绞的事。
“我、我从小到大就不争气，无法像孤衔一样承受这些力量，也是很正常的事……”她费劲说完这句话，原先一直往喉咙口冒的血沫忽然就不冒了，浑身汹涌沸腾的鲜血像烧尽的灰烬，慢慢平静下来。
“谷长宁……！”虞凤策红着眼睛咬牙切齿地喊她，“你如果敢死，我也会下十八层地狱抓你。”
谷长宁这当口还有闲心对他笑：“我不过招摇撞骗了几回，何至于下十八层地狱。”
她现今这副惨样笑起来可真的不大好看，七窍流的血有不少都滑进了她的头发，滴落在雪地上。
比起远处浮波那大片血迹，她这一滴两点的鲜红反倒更加刺痛他的眼睛，虞凤策握紧发抖的手，轻声：“长宁，不要离开我。”
有什么东西像雨滴落到了她的眼睫上，谷长宁努力睁睁眼睛，模模糊糊的好像看见他哭了，她觉得心疼，想抬手帮他擦擦眼泪，可自己连撑开眼皮的力气都渐渐消失了。
……还没让吴师傅教她放纸鸢呢。
钱也没还，亲也没成，感觉还有好多好多事情没有做，她怎么就要死了呢。
雪霁初晴，天渺地远。
福清沉默地立在后面许久，才上前低声劝说：“大人，天冷，您继续待在外头要伤身，也让……谷姑娘好好休息罢。”
虞凤策像没听见，抱着谷长宁的尸身跪在雪地里，几乎要跟这片白茫茫融为一体。
日暮将斜时，文曜帝亲自赶来，看见他这副模样也不由得低叹一声，上前去扶他的肩膀：“怀舟，你也不要……”话还未说完，就觉得手下所触一片冷硬。
虞凤策让他这一动，整个人直接往旁边倒下，原来早已不知何时就搂着谷长宁昏迷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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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府，君山院。
香寒低着头跟露华长公主禀报：“薛回说郡王爷看着真的不记得谷姑娘的事了，自从醒来后就与往常无异，该吃该睡该办公务都没落下过，连蒋三公子来也能说笑两句。”她说着看看眉头紧锁的长公主，劝慰，“殿下，忘了或许也是件好事。”
露华长公主却没有那么乐观，她捻着手中的佛珠：“你真觉得他忘记了吗？”
香寒诧异：“郡王爷连谷姑娘落棺下葬都没有去看一眼，若是记得，怎么会这般事不关己呢？”
“这个时候，他表现得越正常，才越不正常。”露华长公主从佛像前的蒲团上起身，在香炉中重新点了三支香。
他失去了一段记忆，可是醒来后照常行事，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问，连永明大师都以为是那姑娘死前对他做了什么才让他忘记一切，可怀舟是她养大的，她最清楚不过，如果他真的忘记了，一定会不顾一切地去找回记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表现得与平时无异。
这段日子一直来找虞凤策的蒋正卿也有此疑问，他私下里不止一次拉住贴身伺候的薛回问：“你家主子真的就一丁点儿都不记得了？”
薛回苦哈哈的：“蒋公子，这都过了半个月了，您难道自己还看不出来吗？若真按照爷以前对谷……对那人的用情之深来看，他要是记得，怎么会连下葬都不过问半句。”连他都难过了许久，经常想起谷姑娘还在的时候，爷怎么可能装得如此彻底。
自从那天以来，谷长宁三个字在靖榆院几乎成了禁忌，所有人都小心翼翼生怕口快提及了唤起小郡王的悲恸记忆，原先谷姑娘住的那间房早就让人收拾掉，换回了原来的摆设，如今的靖榆院触目所及，是再也找不到谷长宁的半个影子了。
蒋正卿问：“那他就没追问私盐案的事情了？”
薛回挠头：“不都是按您和贺小将军商量的说了吗？只说他去淮左郡查案回京途中遇伏，摔下山崖昏迷到半个月前才醒。”
蒋正卿更不解了：“他就这样信了？”
“不是，您要觉得爷不会信您编这套是想干嘛呀？”薛回跟他面面相觑。
“古怪，真是古怪。”蒋正卿摇着头，又听薛回道：“蒋三公子，您还是快过去吧，爷的棋盘都摆好了，您跟我这扯东扯西的没用，逃不掉的。”
京都已至冬季，塘中的荷花都枯萎了，蔫蔫搭搭的垂着脑袋。
照心亭里的蒋正卿比枯荷更蔫儿，盯着棋盘愁眉不展：“真是搞不懂你，这冰天雪地的不好好待在屋里取暖，非要跑来外头吹着冷风对弈，我身体很弱的！”
虞凤策披了大氅端坐，慢悠悠地端着茶碗喝茶，如玉的修长指节在桌面敲了敲，催促：“你这一步棋是要想到天黑？”
蒋正卿用余光瞥他，想趁他不注意偷换掉一枚黑子，小动作刚做了一半，就抬头对上了小郡王似笑非笑的漂亮眼睛：“蒋正卿，赢棋跟当君子相比，孰轻孰重？”
蒋正卿天灵盖一凉，老老实实放下了棋子，趁着对面下下一步的时候暗自嘀咕：“瞅这精神劲儿，该是用不着担心。”他嘀咕完后眼睛转了转，清清嗓子，“那个，怀舟……”
虞凤策正拈着枚棋子往棋盘上放，闻言只是鼻腔里随意出了声：“嗯？”
蒋正卿斟酌着问：“伍大夫让我来问你，你现在还能不能看见……什么奇怪的东西？”
当时他眼睛因为余毒看不见活人，却能看到鬼魂，如今眼睛好了，他们所有人都迟疑着不敢问这个问题，怕不小心牵扯出那个名字。
可怀舟如今还需要伍大夫开药休养，做大夫的要了解情况，他便也只能硬着头皮来问了。
虞凤策落子收手，抬起眼睛：“什么奇怪的东西？”
蒋正卿仔细留意他的神情，实在没找出什么破绽，才暗地里松了口气，开始耍赖掀棋盘：“不下了不下了，我下不赢你，冻死了我要回屋暖和暖和！”
虞凤策把冷茶放到旁边随侍煮茶的薛回面前，无奈摇头：“行了，要回就回去吧，不过最好还是回你自个儿家暖和，否则天都要黑了。”
待送走蒋正卿，长公主府各处已经挂起了精致的风灯，烛光透过灯罩面映出来，把到处都照得暖融融的。
虞凤策沿着一整排廊下的灯火不疾不徐走回靖榆院，到书房门口时，他转头看薛回：“你先下去吧。”
左右他的眼睛已经好了，没什么不方便的，薛回也就乐得轻松，应了一声就退下了。
剩下虞凤策一个人站在半敞开的书房门前却没进去，转身换了另一个方向看向自己身后，面色冷漠地对着空气道：“不要再跟着我。”
一身红衣鲜血淋漓的浮波震惊地抬头看他，吓了一跳。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卷雕梁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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