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正卿倒吸一口凉气：“这玉康山看着不太高, 怎么会有如此深的山涧？”
陆霜仪指指旁边杂草丛中一块不起眼的木牌，上用刀歪歪扭扭地刻着“险地勿进”：“这里是长辈们从不允许我们踏入的地方，师妹小时候想偷偷来玩不小心摔下前头的一个山坡, 被谷师叔训了好久。”
蒋正卿直摇头：“这种地方确实不该让小孩子踏足, 一不留神就掉下去了, 哪里救得及。”
虞凤策在旁边看谷长宁一眼, 凉凉地道：“看来得给前头那个山坡立块儿碑，经常供些瓜果, 若不是它恐怕如今就见不着你了。”
谷长宁无话可说，往山涧的边缘处探出半个身子：“我刚醒时就从这儿爬上来的……”话说了半句，后头就让人攥住手腕扯了回来。
虞凤策皱着眉头轻斥：“山涧边上的泥土湿滑，你真想掉下去不成？”
旁边的陆霜仪默默收回伸出去拽她的手，撇开了头。
谷长宁顺势退回来，抿起笑脸对他露出颊边的酒窝：“大人, 我很小心的，只不过如果要到丢弃尸体的地方, 我们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只能从这个山涧下去。”
蒋正卿奇道：“难道从山脚下也找不到入口？”
谷长宁摇头：“这个山涧不是一直有的，听师父说是三十几年前忽然地动才会塌成这样，正好在靠近玉康山的中心位置，山脚无路可进，山涧塌在阴面, 我们师门就都搬到了阳面，因为危险连山下的猎户都不会往这边来。”
当初她之所以会经过这个山涧看见尸体，也是因为祭坛正好在山涧深处往南三里，位置太过隐秘所以才从来没被人发现过。
福清走前看了看：“大人，这种深涧以我的身手也很难安全下去, 不如从山脚处算好方位打凿，直接挖进去要安全些。”
虞凤策摇头：“不可，这里本就是塌陷而成，焉知里头的山体会不会已经空了大半，贸然从山脚挖会有山崩的危险。”
福清下意识想说反正玉康山已经没人了，崩了也没什么，可是脑子忽然转过弯，这是谷姑娘从小长大的家，想必大人绝不愿意为了查案把它变成一片废墟，便低头默认，退回原位。
“师妹？你在干什么？”这时一直沉默的陆霜仪忽然开口，众人这才发现谷长宁不知何时僵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双目无神，整个魂魄出窍的样子。
“诶，我在这儿呢！”众人脚下的山涧传出了她的声音，低头去看，才发现攀在涧中山壁上的藤蔓挂着个跟谷长宁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仔细再瞧，她周身泛着浅淡的光晕，与她原来的样子还是有些差异的。
蒋正卿大受震撼：“这是何物！”
纵是与谷长宁待久了的虞凤策也没见过这种手段：“你这不是念力……是你的魂魄？”
谷长宁轻飘飘地挂在藤蔓上，藤蔓随风微荡，她便也跟着藤蔓一起在半空晃悠，看起来颇为自得其乐：“对呀，嘿嘿，我如今可强了，不仔细看根本分不出是人还是鬼呢。”有太虚瞳在，这世间大概不会有任何人的魂魄能比她强大了。
她指指下方深不见底的洞窟：“我们不管谁下去都太危险了，魂魄轻且不易受伤，由我下去探查最合适。”
虞凤策不太赞同：“尚不知底下有什么东西，魂魄也有受伤的可能，你之前不是用念力捏过假魂魄？何必非要亲自下去。”
她摇头：“念力捏的假魂魄只能探查，若是找到什么线索没有办法拿上来，大人您放心吧，就算下面有什么样的阴诡招数也很难伤到我，我只是功夫三脚猫，可不是样样不着调儿。”
虞凤策看看她直冲自己的笑脸，拿她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了：“下去后别莽撞，万事当心。”
谷长宁轻快地摆摆手：“知道啦！劳烦各位帮我照看一下身体，我去去就回！”言罢手一松便顺着藤蔓滑了下去，消失在众人眼前。
蒋正卿绕着谷长宁僵直站在原地的身体走了两圈，啧啧称奇：“世间竟还有此等奇异之事，怀舟，跟着你办案可真让人长见识。”
虞凤策眼一瞥，不大好惹地冷声道：“别碰。”
蒋正卿收回蠢蠢欲动想戳她的手，讪笑两声老实地走去了一旁。
顺着藤蔓下滑的谷长宁提起十三分的防备心左右察看，好不容易到了山涧底部，她循着记忆中弃尸的地方走去，却听见了些细微的响动从洞中传来。
幽蓝色的光晕相互交织布满整个洞窟，如蛛丝般黏连攀爬在山壁上，眼前的一切几乎让见多识广的谷长宁都有些不敢置信。
在这蓝色念力织就的蛛网中央，有一团模模糊糊的魂魄，四肢身形几乎都已经看不清了，唯有一张秾丽鲜妍的脸依稀还能辨别出眉目。
谷长宁远远站在洞窟边上，迟疑着出声：“……浮波？”
中间那团似人非人的东西转过脸，看见她后露出了一个微妙的笑意：“你终于来了。”
她在这里等了几十个日夜，被活活榨取了几十个日夜，往前在红尘里打滚的三十几年都没有这几天来得漫长折磨人，可总算让她等来了希望。
谷长宁闻言下意识往外退了两步：“你在等我？为何等我？”
她复活的事连小郡王都不清楚，浮波一个瞬息间死在孤衔手上的人，怎么能提前等在这个地方？
浮波露出了不满的神色：“那个不男不女的家伙还说能帮我把杀我的人引过来让我亲手报仇，可我等了许久都没见着半个影子。”
她说的话没头没尾，谷长宁紧盯着她有无动作，一边在脑子里疯狂猜测她口中那个“不男不女的家伙”究竟是谁。
把杀她的人引过来，孤衔早就死了，那说的只有可能是将她送到孤衔手里的秦简了，难怪玄隐卫会在玉康山脚下截到神志不清的秦将军。
浮波是想报仇？可既然是报仇，为何要在这等她呢？
这个山涧洞窟太深了，滚山风根本飘不进来，也难怪她一直没发现这里头的异动。
浮波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神色难辨地看了她许久：“我从没想过，我最羡慕的人会是你这样一个什么都不太行的姑娘。”
谷长宁：……这就属于有点侮辱人了。
浮波一双妙目紧紧盯着她：“他到底看上你什么呢？能看见鬼是什么值得上赶着的好事么，不但不忌讳你，还把你捧在手里当宝，秦子幺也一样，明明处处不及我，却依然有人对她死心塌地一往情深，为什么我……只有我不值得被爱吗？”
她太不甘心了。
她死后曾懵懵懂懂地跟了小郡王一段时间，想知道事情的真相，说实在的，她连自己是如何死的都糊里糊涂，只依稀记得有人跟她说容阳郡王有危险，她才会在那个时候跑去钦天监，结果莫名其妙被人打晕，再有意识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一缕游魂，看着自己的棺椁下葬，天地之大无处可去。
她找了很久都没找到置她于死地的人，唯一能看见她的虞凤策也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在她快要放弃的时候，那人找上门，把钦天监的内情都告诉了她。
那一瞬间她怨气陡生，冲霄而上，从一缕游魂变成了怨鬼，以自身为条件跟那人做了交易。
但凡有一个人在乎她，她都不会落得此等境地。
就连费力把她找回宫的父亲，当今天子，自她入宫时草草见过那面后便再没来过。
焉能不恨。
“你的眼中好像只有你自己。”谷长宁听她说了这许久，没忍住露出一丝冷笑，“你问大人喜欢我什么，我告诉你，他喜欢我不会因自身名利将他人推入地狱，不会为了一己之私剥夺他人的性命，在问为什么没人爱你前，你先扪心自问……”
“你有没有爱过别人？”
浮波并不把她的话当回事，缠在她身上的幽蓝色念力开始暗流涌动，她咧开嘴笑得怪模怪样：“那人想借我之手夺走你的一双眼睛，可既然有这样的复活机会，我为何要让给别人？我受了这些苦，总得得到该得的回报。”
与此同时，山涧上头守着的几人忽觉周围风动，草叶大响，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随着风疯狂灌入洞中，差点要把洞旁站着的人都卷下去。
虞凤策迅速转身搂住了谷长宁神魂出窍的身体，福清护在他们身前，陆霜仪见谷长宁的身体安然无恙，便紧握刀鞘顺势给旁边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蒋正卿挡了一挡。
“怀舟！”蒋正卿顶着风大喊，“底下不会出事了吧！怎么忽然刮这么大风！”
虞凤策见过这种场景，往往是在冤魂现身的时候，四周会异象陡生狂风大作，他紧拧起眉想，或许长宁是真的在下头遇到了什么东西。
“拿绳子来，我下去！”他转头对福清道。
福清想劝，可又觉得劝不动，只好老老实实从身上拿出简便的绳索先给自己腰上缠紧：“大人，属下先下去，您随后再来。”便不再多言，把另一头在粗壮的树上绑好，脚一蹬从洞口轻踩着荡下去了。
说来也巧，福清下去后没一会儿，之前乱刮的那阵风就停息了。
系在树上的绳子轻微抖动两下，应该是福清在下头扯了扯，虞凤策当即动手把绳子收上来，在腰间绑紧紧随着下了山涧。
山涧湿滑且崎岖，即使他们身轻如燕也下得极为不易，虞凤策堪堪在洞底站稳，就看见福清在前头的洞窟处朝他招手：“大人，在这边！”
他以为福清说的是谷长宁，当即掠身过去，却瞧见洞窟里头一张遍布山壁的幽蓝色蛛网，中间紧紧包裹着一团如茧般的物事。
听见响动，那团茧顶端动了下，然后慢慢转过来一张眼熟的人脸。
作者有话要说： 作业告一段落，可以恢复更新了，辛苦大家久等_(:3」∠)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