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们回到玉康山脚下的院子里, 便有人过来禀报说秦简醒了。
虞凤策拍拍谷长宁的后背道：“你先去洗洗，总不好这幅模样去见秦将军，太失礼了。”
谷长宁点点头, 走前还要叮嘱一声：“你们的伤都赶紧上药, 师姐, 你也是。”
好不容易把她赶走, 虞凤策将打算走开的陆霜仪喊住了：“陆姑娘，能否借一步说话？”
甭管后头蒋正卿的眼神有多热切, 两人还是在不起眼的角落低声交谈了很久，直到谷长宁都洗漱好重新出来了，看见蒋正卿诧异问：“蒋二公子，您怎么还站在这儿呢？”
蒋正卿顺势转过头，想让谷长宁过去问问他俩在嘀咕些什么，可不过一个回头, 再转眼方才角落里的两个人哪里还有半点影子？他一个字没说出口，全哽在了喉间。
谷长宁又问：“您看见大人了吗？”她如今身心轻快, 想赶紧去看看他有没有受伤, 在山坳里的时候还看到他脖颈上有几个划伤的小口子，至今没来得及问呢。
蒋正卿还在犹豫要不要说，那边院子门口就有人急冲冲地进来了：“郡王爷，您怎么来查案不叫上下官……”刚进来几步就迎面撞见了站在院子里的谷长宁，一时愣住, “……谷姑娘？”
谷长宁落落大方地冲他拱手行礼：“季大人近来可好？”
来者正是季琛，他因为坐马车来落后虞凤策半日时间，还以为这位郡王爷会在驿站等他过来把案卷细则一一说明，结果这位身份尊贵的主儿办起案来可是半点儿不含糊，等他到了再问驿站的官员, 这人都直接朝玉康山来了，还有中郡除了青州城外的各城失踪孩童的名单也已经一并理好摆在了他的桌面，确实让人心服。
可他属实没有想过，会在小郡王的地方见着谷长宁。
谷长宁曾救过他一命。
这个案件刚开始报上来的时候，季琛还以为这个看似纤弱的女子只不过是个倒霉的过路人，不知因何缘由孤身在外行走，但瞧着不像有自保能力之人，他当时还担心过她会被犯下此案的歹人盯上，打算多问她几句将这姑娘送回家人身边。
可待他带人去把玉康山山涧里的孩童尸身千辛万苦带回收殓好，再腾出空去找寻这姑娘时，人早就不见了。
后来再见，是他孤身去玉康山附近查案的时候，他跟周围百姓打探了一圈有关孩童失踪的传闻，路过进山的入口，便想着进去走走看一看有没有其他线索，然而那会月已上中天，山里没有灯火，只有虫鸣和草木窸窣的声音，又黑又寂静。
他一路往山里走，走着走着便总觉得后脖颈处有些发凉，耳朵里还总隐约听见细微的笑声，让他寒毛直竖。
可能是山荒了有段时日，越往上走草木越深，渐渐地难以前行，他权衡片刻便决定下山，岂料刚回头转身，就觉自己回头那侧的肩上“呼”的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吹灭了，然后那个女子笑声就在耳边响起，带着张牙舞爪的凄厉：“别走——”
季琛当下腿软差点没从坡上滚下去，跌倒在地还未来得及抬头，就听那道声音像被掐住了脖子似的扯出一串粗哑的气音，“走”字绕了十八个弯才收停。
“季大人，没事吧？”轻柔带点哑意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这个嗓音很有特点，让他一下便想起来几日前曾见过的那个报案的纤弱姑娘。
季琛喘着粗气抬头，站在他面前的果然是她，只不过当时以为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如今不拘小节地一脚踩在旁边的石头上，一边冲他伸出手拉他起身：“山中野兽多，深更半夜的不宜走动，季大人还是快些离开为妙。”
季琛站起来道过谢，疑惑问：“可我方才听到的分明是女子的笑声……”
谷长宁面色不变地道：“难道是什么山坟里的孤魂野鬼出来游荡？这也太吓人了。”
季琛为官多年并没有那么好打发，忽然盯着她看：“姑娘为何深夜出现在此地？”他自己是为了来查案，可她一个弱质女子这个时间在抛尸的山上出现，实在很难让人不起疑心。
谷长宁放在石头上的右脚一动不动，甚至暗暗施加了力道，把之前想要伤人的女鬼踩得动弹不得，面上却挂起素来亲善的笑：“我从小在玉康山长大，不在这儿在哪儿呢？”
季琛迟疑：“这山上的人不是说都迁走了？”
谷长宁点头：“嗯，我是近些日子才回来的。”
两人说话间，忽然传来“喀嚓”一声，季琛低头去看，发现她右脚一直踩着的那块大石头莫名其妙就裂开了，他瞧得仔细，那裂缝中甚至还迸出了一层石头灰，很显然它是刚刚才崩裂的。
季琛还在震惊于她的力气竟然大到能直接一脚将岩石踩碎，之前的那个笑声又响起，甚至愈加猖狂：“想困我？可没那么容易——”
这山中真有鬼怪。
玉康山附近村民们说过的话忽然跳出脑海，季琛倒吸一口凉气，他什么都看不到，也正因如此才更加觉得惊惧，因为他脖子上裸露在外的皮肤已经感觉到被什么利器划破的刺痛，伸手一摸，整整五道血痕赫然入目。
刚才还优哉游哉与他交谈的谷长宁叹了口气：“我都说让你快些下山的，这只鬼凶得很。”
一阵劲风直冲季琛面门，他几乎没怎么挣扎就昏倒在地，等他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把他捡回去的村民说见他一个人躺在玉康山脚的树下，身上的衣服跟被野兽抓了似的破破烂烂，整个人睡得不省人事。
那时候他就明白，这个谷姑娘不是正常人。
也是因着这回事，后面谷长宁来找他要名册看时，他才百般犹疑推拒，她虽救了他，但尚不知正体是什么，他不能冒这么大的险把这种凶案卷宗透露出去。
他甚至还连夜去中郡的寺庙请了一尊大佛坐镇放置卷宗的书房，不为防人，只为了防不知是人是鬼的谷长宁。
季琛站在院子里与谷长宁面面相觑，闪过诸多念头，最后停在了：莫非她为了看名册，还缠上了容阳郡王？
谷长宁可没他那么多想法，见他不说话，招呼完后便道：“您是来见郡王爷的？他去后头洗漱了，还请您稍候片刻。”小郡王不在，来的客人总不能就这么晾着，她转头喊，“邬九，请季大人到厅中落座。”
她一出声，传闻中心狠手辣刀尖舐血的玄隐卫还真就跑了过来，毕恭毕敬地请他去前厅。
季琛走三步回一次头，看谷长宁从容自在地在院中跟京中有名的蒋二公子说话，丝毫不觉生疏的样子就像……就像此处的女主人。
他思虑重重地在前厅落座，等了许久才等到外头响起脚步声，然后是玄隐卫的一声“大人”，季琛立即从椅子上站起，心想该是小郡王过来了，可等了好一会儿都没见着人影。
他往外挪了几步，前院的景象正好能映入眼帘。
谷长宁站在虞凤策面前跟他说话，不知说了些什么，只见素来矜贵冷淡的小郡王低头笑了笑，任她拿起自己的手左右翻看。
季琛怔愣片刻，然后用最快的速度移开目光，回到椅座上。
家中夫人一直张罗着想让唯一的女儿问筠嫁去长公主府，他本来很不赞同，可是自从硬着头皮求这位容阳郡王递折子后，他对这个掌管臭名昭著玄隐卫的小郡王是实实在在改观了。
他从前不屑与鹰犬相交，可如今发现，不管高坐朝堂还是手握利刃，本质都是辅佐君主治国平天下，并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虞凤策是个可托付的人，若是自小疼爱的女儿能嫁给他，也不失为一桩良缘。
他又往门口看看，摇头叹气。
怕夫人最终还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