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王爷已经不爱玩这一套了。”
回到竹苑，李嫣把炉子生了起来，在内室为段泓更衣沐浴，衣袍褪下，看到手臂上又多了一道刀伤。
“这是本王自己划伤的。”
段泓把手背到身后，不想让她看到，更不想让她误会。
“这可到好，两只胳膊都伤了，看你怎么上阵杀敌！”
李嫣拉过他的手，细心地上药。
“那落红布，有那么重要么？”李嫣问道。
段泓道：“在父皇眼中，确实重要，否则也不会赐那合卺酒。”
或许父皇担心我此次出征，有去无还……
李嫣想起他说过的这话，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定会平安归来的。”她默默道。
“你可知道，为何非要选在这天大婚？”段泓问道。
“不是礼部与司天监星象司一起选出的吉日么？”李嫣莫名奇妙。
“非也。”段泓道：“宫里的嬷嬷们也算着日子呢，大魏公主的癸水日子，宫里的嬷嬷都清清楚楚，现在你知道，父皇为何如此在乎那落红布了？”
若回不来了，至少留下皇嗣。
这个孩子乃是两国的血脉延续，地位何其珍贵。
李嫣悟到了。
为君者，竟然要考虑到这个地步。
为什么一定是段泓呢，无影已经回宫了，除非皇上心中早已知道了什么。
李嫣手上的动作停了。
段泓怕她多想，顺势将她抱紧。
“父皇是觉得，本王就算立下战功，也无法服众。”他低声道。
若是有个血脉尊贵的皇孙，那便不同了。
“是我坏了你的好事。”李嫣叹道。
段泓捧起她的小脸，认真道：“若那人不是你，或许她的红盖头，本王也不会去挑，你可知道，知道是你坐在那儿，我心里有多高兴。”
说完，在她额上印上了一吻。
“再等等，等本王得胜归来。”他说。
千言万语凝在这一句。
以前没办法说出口的等，终于说出来了。
也不知她听没听懂。
“你答应了，一定要等本王回来！”段泓认真地盯着她的眼睛，道：“你答应本王。”
李嫣心中涌上一份酸楚。
“嗯，答应你了。”她扬起嘴角。
“你个惯会骗人的小丫头，仅凭你的话，本王不信，你要立誓。”段泓像是个患得患失的孩子。
“哪有这样逼着人立誓的？”李嫣道，“我先帮你把药给上了。”
“你立誓。”段泓握住她的手。
“好好好，我立誓。”李嫣无奈地一笑，道：“你得胜归来的那天，我到城墙上，站在最高处去迎你，若有违背，定遭天雷诛……”
天雷仍未完全吐出来，她的唇已经被堵住了。
这一吻极重，用尽了所有的情义，攻城略地一般霸道。
“等会儿我陪你一同进宫，我领了兵符与帅印，便直接出征。”
段泓似乎是担心把她留在府中更不安全，只道：“在宫里好好的，在父皇面前做事要千万小心，防着太后，防着王家……”
“知道啦！”
李嫣摸着他胸上那两个浅浅的刀印。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如此罗嗦？”她道。
江百草的医术了得，几乎没留下疤痕，只有两道粉色的印记。
离百草山庄之约，只有两个月了。
“你个小丫头啊，真是急煞了人，满肚子的鬼点子，千万别在父皇面前卖弄，切记！”段泓握着她两只小手。
“放心吧，两个月后定然击退蛮夷，班师回朝。”
段泓想了想，还是交代道：“宫里的人，我都吩咐好了，父皇跟前，不会有人找你麻烦。”
这就是明着表明了，皇上身边大多都是自己人。
听懂了吗？
听懂了。
李嫣点了点头，道：“许良言也是吗？”
她对此人印象颇深，虽然从未听他讲过话，可无论皇上在哪，他都在身边跟着。
“许公公是父皇的心腹，别去得罪他。”段泓交代道。
说话间，段泓已经自己把铠甲穿好了。
换上了厚重的铠甲，也不知是战甲加身还是何故，总觉得他眉眼多了许多刚毅之气。
李嫣给他梳了发髻，透过铜镜看他脸部线条利落分明。
任谁能相信，这就是那个病恹恹的风流王爷。
李嫣换上了女官的衣帽，收拾了贴身的细软。
“你这小财迷，进宫用得着把你全部的家当都带上吗？”
罗英莲恰好进来，看她往官服宽大的袖子里装银票。
“有钱能使鬼推磨，罗公公，这个道理，你比我还懂。”李嫣道。
“放心吧，宫里没人会欺负你。”
段泓斜眼瞧她，这个臭女人，刚才跟她说的那么多，都白说了，到底听没听进去啊。
都打点好了！
“王爷，马车都备好了。”罗英莲道。
“等等。”李嫣握着段泓的手，道：“我答应了你一件事，你也要答应我一件，把正初带上！”
“本王用不着他护卫。”段泓不屑道。
“我的正初，不给你当护卫。”李嫣道：“好男儿当顶天立地，保家卫国，不是白虎正初，是郑初。”
“他此刻在何处？”段泓无奈道。
罗英莲道：“才回来，在角门外晃悠呢。”
“我去与他说话。”李嫣提着衣摆，飞速地闪身出去。
“王爷，去打仗还带着战虎，合适吗？”罗英莲道。
“你聋了？不是白虎正初，是郑初！”段泓冷静道。
是那个少年郎。
从今往后，他就是有名有姓的人了。
没想到，这丫头居然藏着这份心思。
好男儿，当志在四方，建功立业，保家卫国。
虽然不知是妖还是何物，若是能立下一番功业，也不枉在这人间走过一遭。
或许对他修行也有好处。
这丫头看似无情无义，不在乎，实则一颗热心肠全在他人身上。
杀雷赴是为了白虎，杀妖僧据说是为了一个小和尚，只因小和尚给她送过炭火。
杀得如此轰轰烈烈，如此荡气回肠。
小和尚在天有灵，也该瞑目了。
这些人，仅仅是伤了她在乎的人，便命丧黄泉，声名扫地，若是有人欺负了她，又该当如何？
段泓看着李嫣的背影消失在回廊转角。
与她贴近之时，只觉得她这样小，这样弱，那手纤细得一掐便断了，想倾尽全力护着她。
可她走远了，才蓦然发觉，她的背影高大起来，她比想象之中，强大许多，并不需要谁护着，自己就能做得很好。
越是如此，段泓越觉得不安。
方才李嫣答应他要等他之时，眼神闪烁，却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
李嫣出来，远远看到大白虎在园子里，几个小厮躲得远远地，生怕被神兽伤了。
白虎也一眼看到了她，虎眼眯起来，如一道闪光扑了过来。
“正初，别闹！”李嫣着急地闪身躲过去，道：“我穿着这身衣服，等会儿进宫面圣，脏了坏了，我可是要掉脑袋的。”
门边的几个小厮看得呆了。
“白虎是什么时候到的廊上？”
“李姑娘是什么时候到的那边？”
“好快啊……”
李嫣看到他们的眼神，心中大呼不好。
“正初，回你的偏院去，我有话与你说。”李嫣蹲下来，摸了摸虎头。
正初与她对视的时候，早已经看出了她的心思。
耷拉着虎头跟着她走。
回到偏院之后，正初化为人形，负手而立，眉眼之中满是失望。
“仙君，你要赶我走？”他低声道。
“我让你成为顶天立地行的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为了掩人耳目，遮遮掩掩。”李嫣道，“你不想吗？”
想！
这些日子以来，正初早已经烦透了。
到处有人监视，有人管制，只要一看到有人，他就必须变成虎形。
“正初，今时不同往日，你已经不是以前的正初了，如今你修炼有成，功法大进。”李嫣道：“你这样跟在我身边，埋没了一身好本事，也误了你的前程。”
“什么前程？”正初冷静道：“正初从未想过这些，跟在你身边，是我心甘情愿，不委屈。”
“你还记得，你第一次拜倒在我面前，你说了什么吗？”李嫣问。
“小兽有眼无珠，不知仙君在此，还企图冒犯仙君，小兽罪该万死，望仙君受我大礼，莫要怪罪。”
……
“若是仙君不弃，就让小兽跟着仙君，做仙君的坐骑吧……”
正初将当日的话，再说了一遍。
当日是个奶声奶气的男童之声。
而此时在李嫣眼前的，已经是个俊朗无双的男子了。
李嫣道：“若你立下战功，护卫一方黎民百姓，岂不是给自己积了许多阴德，以后成仙之路……”
是啊，我只有成仙，变得更强，才有可能护住你。
正初不动，也不言语，可李嫣看懂了他眼中的信心。
“去吧，做个威猛的将军。”李嫣踮起脚，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就在此处，等你凯旋归来，郑将军！”
郑将军。
我也是个有名有姓的人了。
建功立业，保家卫国。
沙场厮杀，何其畅快。
“好，我去！”正初点了点头。
只要你希望我做的，我都会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