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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还是那个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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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鬼刃说,秦水连是一个奇才。

  谡深见识过,自然知道鬼刃所说的并不是他的身手。

  在浠水郡都的属地军中,论硬功夫身手,秦水连只能排在中上成。

  作为刺客、杀手,尤其是拿赎金买命的刺客,不需要多么硬茬的功夫,只要能够出其不意一刀毙命就好。

  这一点上,秦水连和鬼刃师出同根不分上下。

  但是秦水连有着自身天然的优势,那就是他的容貌。

  清秀脱俗的长相,特属于少年清朗的气质,让任何人都无法轻易从他身上感受到杀气。

  就像走在人群中,有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手中提着一篮芦苇缓缓的走向你,告诉你这是家中的奶奶踏着露水清晨特地采摘回来的。

  家中还有少不更事的妹妹等着张口吃饭,请求你买下其中一株芦苇。

  没有人忍心怀疑他,用恶意揣测他。

  可是他却能面不改色从篮子底部抽出锋利的小刀,一招索命,割断你的咽喉。

  因为他的长相遭到军中无数士兵的嘲笑,可是见识到他将人压于膝下,指尖的利刃分毫于咽喉,他们的笑声蓦然收敛,惊恐的看着他。

  并在之后不敢与他同行。

  只有鬼刃若无其事的走到他的面前,递给他一包种子。

  秦水连无处居住,总不能老是赖在军营附近,所以鬼刃就替他在小镇上找了一处农家,家里的男子都加入了属地军,只留下了一屋子老弱妇孺。

  秦水连看着鬼刃递过来的种子,嘴角苦笑,“怎么。鬼刃大哥是指着我去种地?不知大哥是如何看出我有耕种的天分的?”

  鬼刃毫不在意的解释,“你初次上门总是要带些礼物的。也不能两手空空吧。”

  秦水连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所以大哥是怎么想起让我带一包种子呢?”

  “浠水郡的百姓淳朴。他们也不需要如何浮夸之物。这种子是上好的种子,农家里每年都是需要的。你带了去,不正好么。”

  秦水连说不出话来了,默默的收了下来。

  鬼刃与他一道平行而走,“东亲王遣军神速,有他在,邻城的城主不敢再有所觊觎相山城了。”

  这本是好事,可秦水连从鬼刃的语气中分辨出并非好事。

  于是开口道,“郡王是不希望东亲王入主相山城?”

  “相山城何等富庶,你也是见识过了。”

  “可如今在相山城中的是东周军队。东周与你们亥国不同……”他本想说的是,东周比亥国更连成一气,而不是四分五裂。但想着自己人在屋檐下,有些话不宜说出口。

  鬼刃显然早已听出了他的意思。鬼刃不是出身氏族,也没有那么强烈的效忠国君的信念。

  他不过是恰好跟随了翼郡王,而谡深又是个明主,他就跟定了谡深。也就是说即使谡深是反朝廷的,鬼刃就跟着反朝廷了。

  鬼刃问他,“以你看,若郡王单枪匹马对抗相山城中的东周军,结果如何?”

  秦水连将手中的种子包抛了抛,系在腰带上,然后带头走进了一家摆在路边的茶酒铺。

  自顾自的坐了下来,冲店小二招手。

  店小二问喝些什么茶,秦水连却要了一壶温热后的田园酒。那是浠水郡的特酿,浠水郡人很宝贝,不怎么肯招待外客的。

  不过小二看了眼走在后面,紧皱眉头似乎并不打算坐下的鬼刃,小二认得鬼刃,虽然叫不上名字但知道是属地军中的将士,而且是带头的那种。

  城主郡王离城出门的日子里,经常能见到这位将领高高的蹲坐在城楼的一角,俯瞰着进进出出的百姓、逃亡进来的流民,以及虎视眈眈的外军。

  浠水郡的百姓都是有良心的老实人,所以特地去东家那里借来了最好的特娘田园酒,用来招待鬼刃,这一个细皮嫩肉也不知道什么来历但是看起来就很可口脆爽的小哥儿。

  秦水连一连喝了几杯后终于高兴了。

  “要驱赶相山城中的东周军,哪怕郡王不费一兵一卒也是轻而易举就能做到的。”

  这马屁拍的不错,鬼刃迫于人家都备了好酒,不得已坐下。却没有喝。

  他是谡深的近卫,是要随时护主了,喝醉了可不闹着玩。所以秦水连的目的就很明显,他就是要自己喝个爽快,瞬间让鬼刃替他买单。

  “鬼刃大哥应该也猜到了,那些邻城的城主们一个个明明眼馋相山城这座无主之城馋的不行,却一直在等,等的是什么吧?”

  “等的是有人先开这个头?”

  “我从东周来,自然知道东周免王早已不满于邻国亥朝,却始终未有半分进犯之举。这就要感谢你们的荆条君了。”

  “荆条君也是东周人。”鬼刃在纠正他。

  但是秦水连不服纠正,“我在东周长大,从没听说过荆条君是东周人呢。不知鬼刃大哥是从何听说的?”

  行吧。反正荆条君这个人就是东周不收,亥国不要的。

  秦水连继续,“我也是到了最近才听说原来荆条君与相山城的前城主侧亲王的关系不错,侧亲王吃喝玩乐坐吃山空,因此收买了不少荆条君豢养的武士用于维护城池安全。”

  而正是这些人在得知谡海命丧于皇城后,立即造反引起兵乱,打起了东周旗号,令整个相山城沦为了无主城。

  秦水连继续喝完一坛田园酒,心满意足打了个酒嗝,呼出一团热气。

  小二看傻了眼,鬼刃只管在一桌倒酒,自己却滴酒未沾,全进了这个白面小哥的口中。真,海量!

  “其实鬼刃大哥在问我的并非以郡王之兵是否足以对抗整个东周之军。郡王也并无此意吧。大哥是想问我,要怎么样才能将东周军的怒气转嫁到东亲王头上,却让郡王安整无余入主相山城。对吧?”

  鬼刃拿起自己面前空碗,倒了一碗热茶,与对方的酒碗碰了碰。

  聪明。

  秦水连一手搁在下巴上,撑着脑袋,似乎有了醉意,“我倒是有一件私事,想问大哥。”

  “你问你的,我未必会答。”

  “以大哥的身手在江湖上不愁吃喝,生人不近,为何如此死心塌地跟随翼郡王?”

  “遇见翼郡王那一次,我本就死了。”

  秦水连点了点头,“明白了。”他蓦然仰起头望着悬挂在半空中刚刚露脸的一弯明月,“原来亥国的明月也是这般璀亮啊……”

  浠水郡都的翼郡王主动示好提供粮草、骏马,东亲王自然是感到高兴的。想想在这已经没有多少人伦之礼的亥朝还能有个稍微懂事一些的侄儿,心中感慨。

  在重兵之下,相山城中东周武士自然不敢硬扛,虚晃一枪后连夜撤退。城中百姓挥旗擂鼓“欢送”乱兵出逃,迎来了相山城的第二任城主,东亲王谡子谢。

  但是谡子谢是有自己城池的亲王,派兵驻守相山城一来兵力分散,二来不利于管理。经谋士策议,决定贷城。

  周围的虽然都是本家,却都没有了情分。

  谡槐这时候就提出了,愿意为父亲驻守相山城。也不需要留下多少兵马,二百人足矣。

  东亲王,“傻孩子,若是邻城的那些谡家的豺狼来攻打你怎么办?”

  谡槐一脸的有恃无恐,“不还有浠水郡都的翼郡王在么。”

  “你真愿意信得过那个谡深?”

  谡槐眉眼间闪过一丝隐忍,而他父亲却并没有发现,“孩儿眼盲腿残,父亲不是常说,上天夺走了孩儿的躯体,却施与了孩儿敏锐的直觉。孩儿愿意相信翼郡王的。”

  谡子谢亲自修书予谡深,感谢他的粮草补给,以及没有趁火打劫。并将自己残弱的“爱徒”——锦下槐公子托付给翼郡王,一并连同整个相山城池。

  属地军战旗入相山城,与东亲王旗帜并驾而立在相山城城头之上。

  谡深是个讲礼节的人,带兵入驻相山城的第一日就去拜访了名义上的相山城城主锦下槐,槐公子。

  谡槐自幼双目视力弱于常人,又是东亲王私生,生母不详。居于偏苑由下人照顾,因听闻邻里男孩玩耍,摸着墙垣走了出去想要寻找同伴。

  不料被过路车马撞倒,双腿于轮下碾压致残。

  他是天性平和的人,否则以他的出生又这般境遇怕早已转世重投了。

  谡深见着他身畔的书童儒雅得体,对这个本家刚生出几分好感。

  就听谡槐不无委曲求全的说,“翼郡王,诚然如您所愿了。现在,是不是能够把阿连还给我了?”

  谡深眨了眨眼,目瞪口呆。

  以只有身旁之人能听到的音量问鬼刃,“谁是阿连?”

  鬼刃想了想,“难道是秦水连?”

  嘶——啧!

  念念不忘,必有妖孽。

  谡深命人把秦水连叫了过来,“你是与槐公子有过约定?”

  “没有啊!”

  “那为何槐公子至今依然还是一口咬定要你?”

  秦水连看了看谡深,再看看同样一张困惑脸的鬼刃,失笑道,“这我哪里知道?你们该去问谡……我是说槐公子才是。我与他,确实只有几面之缘。他大抵是听我之声,将我错认为女子了。若是翼郡王不高兴,我这就去与他说清楚。”

  谡深摆出个“请便”的姿势。秦水连倒是愣住了,“郡王还真要我去啊?”

  “你不去当面说清楚。槐公子还当作我故意算计他们父子,预夺这座相山城呢。”秦水连错愕了半天,只得低头认栽。

  谡深也是大气,将谡槐安置在侧亲王留下的亲王府邸中,那规模不是普通的奢华,比他自己的郡王府高上了好几等。

  而他自己则住进了以前谡海用来待客的“鸿宾楼”。

  谡槐在房中听书童紫烟念书给他听,忽然耳尖动了一动,门口有人。

  便喊了紫烟停下去开门。

  可是来人却在门外站定,不肯进来。

  谡槐道,“来都来了,何必惺惺作态。”

  秦水连暗自叹了一声,抬步而入。

  “阿连。”

  “怎么知道是我!?”他吓呆了。

  “我能嗅到空气里你的味道。”

  “……”秦水连本能的抬起手臂想嗅一嗅自己,余光瞥见眼观鼻鼻观心巍然不动的站在门口的书童,这个不瞎,只好作罢。

  “你还好吧?”

  “好啊。”怎么能不好呢?

  “翼郡王,没有为难你吧?我听闻翼郡王为人还算正气,不至于为难你。”

  “你知道他送还给你的女子是假的?”

  “你又不是女子。”语气竟是有些嗔怪的。

  堂堂一个刺客、杀手,秦水连额间竟然渗出了冷汗。

  “那、那公子如何就收下了?”

  “父亲不懂。父亲他什么都不懂。我又不好与他明说,那时候心底焦虑极了,不知道该怎么帮你,把你救回来。后来听着父亲与幕僚谋士们商议攻占相山城,我便瞬间明了,翼郡王的目的定然不是你,而是我。”

  “是……咳咳。公子的意思,翼郡王的目标是公子你?”

  “他一定是希望我助他里应外合,不费一兵一卒之力,夺取相山城。如今,我将相山城双手奉送于他,他可高兴了?”

  这……?秦水连瞥了几眼书童,那书童真的是张面具脸吧。自家主子胡吹到这种地步,他竟然还能视若无睹置若罔闻的,实属高手。

  “阿连。”

  “唉,在。”

  “你可愿意,与我归隐山林?”

  秦水连再次顿住。

  他若是个女子,他若真是个女子,哪怕是身为刺客、江湖之流的女子,倒也罢了。

  眼瞎,腿残,都不能掩盖谡槐是个好人、好男人的事实……

  “公子,槐公子。我秦水连无意欺瞒你,我确实是男儿身。故作女态,只是因你我初见之时我身处险境,需要逃生。若哪里令公子误会了,小人在此赔不是了!但,我真的不能随公子走。”

  谡槐也算是有气度的人,听闻此言,虽然面上有些扛不住,倒也没有强求。而是叹了口气,“能让我轻触你的脸么?”

  “啊?”

  “我想知道,你长什么样。”

  盲人都是靠手摸的。秦水连也没的法子,亲自上前,委身蹲在谡槐的轮椅旁,引导他的手触摸到自己的脸上……

  然后当夜,谡槐就死了。

  谡渊躺在鸿宾楼的三层隔层之上,嗅着相山城池中纸醉金迷的腐朽气息。

  从他入城至此,不过短短半日,已经城中无数商贾甲士前来拜访,都是端着真金白银的。

  对他们来说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从兵乱起始,这些精明而又虚妄的人就知道这个时刻必须割肉,必须用自己卧榻底下封藏的钱财给自己留下一条生机。

  他们奉送金银给作乱的东周人,给造反的士兵,给各路试图营救、援助、掠夺、强占城池的邻城大军。

  眼前看似尘埃落定,在他们眼里却未必就是最终的结局。

  侧亲王是死在皇城里的,皇城的朝廷一定不肯放弃这片富土。

  谡深没有收下他们的钱,而是目光悲悯的看着他们。虽然手中是明晃晃的银两,可是眼神中满是空洞与虚幻。

  忽然外侧有人敲门。

  “久光?”

  “主子,是鬼侍卫来了。”

  月色下久光的脸泛着惨白的光,甚是骇人。

  “出什么事了,鬼刃?”

  “谡槐死了。”

  “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死的。”

  “刚才,他的书童自己跑来告知的。是亲眼看着谡槐断气以后来的。他说,是他家公子自己赴死的。”

  谡深吸了口气,“为什……”想起白天自己让秦水连上门去说清楚,难道一说清楚就人命两亡了?

  “我估计,是因为秦水连的事情。”

  “消息传出去了没有?”

  “还没有。我让人把书童看住了。”

  “城里还有百来号都是东亲王的人,迟早会知道他们少主死了的……”

  “不如说是出城了?”

  “将尸体抬着出去?”

  “如此一来,那书童的命……”

  鬼刃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谡深。

  只要谡深首肯,杀一个书童手到擒来。

  站在一旁的久光蓦然开口,“属下,有个法子。”

  谡深心底一怵。

  鬼气森森的月色下,鬼刃陪同着久光走进了谡槐死去的屋子。

  他死的很“激烈”。是割断了颈脉,让血流淌了个干净后咽气的。

  不知道他躺在床上的时候呜咽过没有,不过那个小小书童能够在最后时刻依然陪同在自家公子身边,其忠可叹。

  久光长开手指,抚摸着谡槐已如白面的脸。

  然后用刀刃划开脸一侧的肌肤,慢慢的撕扯下来。

  虽然他告诉了鬼刃可以在外等候,鬼刃却不信邪,非要亲眼看着。

  看到他撕扯下来人皮,敷在自己脸上的时刻,鬼刃没忍住干呕了起来。

  不消片刻,月色下出现了一张与谡槐一模一样的脸。

  连神情不知是否诡异的情景竟然也觉得是相似的。

  躺在卧榻上的尸身,面目全无,血肉模糊。

  久光一撩棉被盖住了它。只身坐到了轮椅上,轻轻的转动轮子,一侧的木轮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鬼刃推着轮椅走到门外,在门楣上点燃了火把。

  不一会儿亲王府的主屋燃起熊熊大火,将一切吞噬干净。

  鬼刃将轮椅上的“谡槐”推到书童的面前,面无表情的书童头一次露出惊愕的表情,他拼命的摇着头开始尖叫,叫声凄厉如夜魅。

  不得已,只能将书童毒哑了。

  书房中,谡深摊开纸笔,开始起书。

  “……臣兄已拿下相山城池。特与亥王回禀此讯。……”

  而皇城之中,谡渊的手中却握着另外一封信。

  信是从北疆出来的,信封上的亲启人显露了这封信也不是给他的。

  可是信封上沾满了血污却暗示着他,有人故意将这封信转交给他,他也猜到了那个暗中操作的人是谁。

  他小心的拆开了已经不密封的信纸。

  墨旗氏族藩王长老得语气说着,柳绯君唯一的正室夫人感染重疾,不幸亡故了。

  这位柳夫人就是柳千颜和柳夕阮的母亲,柳迦箬氏。

  附带的与这封信一并抵达谡渊手中的,还有一纸便签。

  “亥王若想从妖邪手中夺回朝池,请于季月满日当天,将此事转告事主。”落款人为,宗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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