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文学 > 其他小说 > 盛世沉颜 > 第111章 胡狼之城
  柳绯君本来是送她去维和的,结果却偏偏让人死在了相山城里,不是给他找活么。

  泷郡王终于眼神一分分冷峻起来,“三小姐啊,荆条君好好在屋子里养伤,是怎么会自尽的。”

  柳千颜讶然,“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荆条君要自尽,这让我从何说起。”

  “侍卫说,你去探望过荆条君?那之后荆条君就始终休息不安,一直嚷着有人要杀他。”说的就是柳三小姐要杀他。不过那话实在没人信,一个不过八、九岁的丫头,还能怎么杀人?

  柳千颜却微微低了头一会儿,“郡王,您信么,我会杀人?”

  “我?”谡深一怔,没想到她会直接开口这么问。

  “若是郡王觉得是颜儿残害了东周荆条君,那就押送我去东周赔罪吧。原本我就是要被父亲送往东周的,不过半路被侧亲王截住了而已。”

  她说的是没错啊。可是半路会被截住,说到底还是因为他。因为不放心她只身一人前去东周,所以护送途中多有耽搁。且他也不知柳绯君与荆条君之间的渊源,只当柳千颜是被送出去作人质的女儿。

  女孩儿不比男子,寄人篱下囚为人质到底是不安全许多。

  因了他的延误荆条君才会几次三番遣人来讨,且借道相山城,与唯恐天下太平的谡海暗谋筹事,对浠水郡都豺狼野心。

  谡深不由专注的看着她,在她的身上一环和一环扣的那么紧,连他都迷了起来。

  女孩儿却慢慢伸出双手,捧住了他的脸,“郡王,您要颜儿做任何事,颜儿都会去做的。但颜儿也想请求您一件事。”

  “是什么……”

  “不要让墨旗氏族危害谡国。墨旗族不是乱臣贼子,不是狼子野心。墨旗族只是……只是在北疆荒芜的广漠中困守了太久了。请您……您……以谡王之尊,降临北疆墨旗大郡,释放了那名老者吧。”

  最后的一句话,她一字一顿,口齿清晰,温软动听,听在他耳中却如雷贯耳。

  以,谡王之尊!那是要怂恿他……谋反了?

  如今的谡王虽年幼无功,且是被柳绯君强推上谡王之座,但至少名正言顺,是在先王谡百绛生死未明后以宫廷皇子身份登基为王的。

  那么他呢?一个早已被发配边疆且举国皆知不受先王召见的泷郡王,有什么资格呢。

  而她为何要说,不要让墨旗氏族危害谡国?难道是她早已知晓柳绯君拔旗入皇城目的不仅仅是列位史册,做一个辅政大将军,而是还有更深远的意思?

  “柳千颜!你父亲到底是为何……”

  砰砰砰——

  “郡王?郡王,您可在?”

  “说。”

  “郡王,您不开门么……”

  “什么事。”

  “那些剩下的东周武士似乎听说了荆条君自尽后,闹起来了!”

  “我去看看。”

  “郡王,”柳千颜忽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郡王仁心慈念是好的。但成为谡王之前必须要杀伐果断呀。”

  谡深整个人一颤,猛地抽开了自己的手。

  “三小姐切勿胡言乱语。”

  “郡王放心,与郡王说的话,也只在郡王一人面前说。绝不二语。否则,甘遭天雷地火生死轮回世世煎熬。”

  “你……何必如此诅咒自己!”

  “郡王不必心疼颜儿,颜儿心甘情愿罢了。”谡深神诧后默默离去。

  她说的明明是悲伤的事,不幸的事,落到任何一个小姐儿身上都可以哭诉半辈子的,她的语调也是期艾低怨的,可谡深却偏偏听出了戏谑的调子。

  就好像街头巷尾的妯娌遇到了哪一户娶到了新的小娇妻,夫妻不睦床事不合,窸窸窣窣的背后讨论起来笑料不语。

  说到后头她还“咯咯”笑了一声,忽然又掩住嘴好似发现了自己不该笑似的。

  “那么可怜的颜儿怎么可能祸害郡王呢。”她说的就跟真的一样!

  “浠水郡都埋下的炸药到底怎么一回事?!”

  柳千颜好似害怕的委身看着他。

  “是不是你和柳绯君安排好的?”

  “唉……”

  “叹什么气!”

  “浠水郡都本就长在了炸药库上呀。”

  “什么。”

  “那底下都是沼气,喷薄而出的沼气,压都压不回去。因此才会长年作物不收,动物四散,林木不植。郡王入驻属地之前就该好好找探山摸水的先生查勘一番才是。”

  “你说的……是真的?”

  “嗯。如若不是郡王英明神武早悉天机带着属地军离开郡都,恐怕东周荆条君与侧亲王虎视眈眈大军一到,勾起天雷地火,就剩下玉石俱焚了。”

  想起东周荆条君的惨样确实令人心底鼓捣……

  “可为何你会知道……”话一出口就深觉几分怪异了,他又着了她的道,信了她的鬼话!

  “虽然颜儿不才。爹不疼娘不爱,”那几个字再次砸到他的心里,爹不疼娘不爱,说的可不就是他?“但师父生前是真真实实童叟无欺的教辅了我,天宿祭司在北疆可不是巫蛊哦,人家是军师。”

  确有传言,上能洞天下能遁地呼风唤雨天宿祭司。

  “所以颜儿只不过恰好救了郡王呢!”她邀功似的昂起头,跟求宠的小狗似的。

  谡深却往后退让了几寸。他始终觉得眼前这个女孩儿,愈发的不像个女孩!她更像一只……狐狸?而且是那种成了精的,都分不清到底存在了多少年月了……

  小狐狸妖继续开口说着,“郡王该着手立即扩充属军才是。”

  “……为何。”问出口觉得自己显得愚钝,可不问始终心里委实不安。

  “相山城侧亲王子嗣不多但兄弟手足却颇多。谡国亲王与谡王或许感情不厚,但彼此之间的恩怨倒是分支错杂。相山城地理上属于东南过疆必经之地,其余亲王走买采集从来都是借道的。”

  如今相山城易主,侧亲王谡海不知所踪生死未卜,难免会有旁支亲王、郡王、藩王眼红不已,准备取而代之。

  泷郡王原本的属地与相山城比那可是一天一地。只不过离皇城较远,柳绯君与谡王鞭长莫及,就便宜了谡深。

  谡深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个小丫头捞出来的,也不记得是怎么被扛拖到床沿上的,他脑子里原本有一个清晰的念头就是立刻离开屋子!

  他们之间阻隔着一层薄薄的屏风,是侧亲王府上富丽堂皇的屏风,精致的不像样子。屏风隽透,可看见淡淡的浮光掠影。

  只是谡深眼前并没有心思去观摩,尤其是屏风的后头还有人,有个小丫头片子,一个身躯还未长开的丫头能有什么好看的?

  可是那声音却是能够变换的……

  “何人?”

  “梵笙……谡梵笙。”

  北域祭坛的天池边,银发凝肤宛如壁画般的男子慵懒肆意的仰靠在池边,“年轻人,看你相貌堂堂气度不凡骨骼精致,若不就来我这儿做一名洗倌吧。”

  年轻人蓦然挺直了胸膛,“我乃北疆螣旗氏之后,冠姓之人,怎么可能做人洗倌!”

  “哟呵,性气倒是傲不可方物呀。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你们螣旗族早已堕如蝼蚁了吧。”

  “胡说!”

  “胡说?敢问螣旗一族南迁至此,如今还剩下多少人来着?”

  “多少……我族还有……”

  “千万别信口胡诌。”

  “五百……”

  “五百?”

  “算上老幼妇孺。”

  “算上?”

  “以及外族通婚之女……”

  “以及?”

  “和未降生的婴儿。”

  “哈!”

  “你……”这为老不尊的妖物!

  可是北疆天宿祭司一族,通天达理,无人敢望其项背。得天行族者,犹如手持神弓背负袈羽!

  再高傲不可方物,依然凌然献上屈尊的膝盖……

  本以为那就是个老不死的顽童,是个妖物,是个鬼魅。

  可是他教习的天文地理之法,他目光之远大,博古通今,郎朗而言。令人不得不折服于他的博学、才华、旷达、豁朗。

  小半年后,“师父!”

  “这声师父倒是叫的顺口哈。什么时候拜的师,老朽可不记得了。”

  语气倔强,“就算师父不认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会永远都记得师父,尊拜师父。”

  “哦?那有朝一日为师陷入死局,你可愿意来舍命一救?”

  “自然当仁不让!”

  天宿祭司是不会胡口乱诌的。所谓死局,便是真正的死局。

  天行族不效忠任何国主将王,但国主将王却不愿舍弃天行族,得不到的就要捶入泥土,和成水仙……

  火光之中,一男子单枪匹马只身而入,只为救一人。乃其恩师!

  “笙儿,你终究还是来了?”

  “徒儿答应师父的,一辈子都不会忘。来生只要未饮孟婆汤,依然记得。”

  那一年北疆最庞大的氏族,墨旗氏凌空而降,残杀遍野。凡不顺己者皆血流漫地。

  天宿祭司禁咒下诅,世代困兽北疆,氏族子弟凡过十万之中必死于猝然!

  亡者为阴灵,恪守螣旗谡氏子孙。

  血脉之祭,铺成为章。

  谡深颤抖不已,他看着眼前的场景,非亲所历却实则哀恸一如当前……

  猛地推开精玉细琢的屏风,一头栽倒下去……

  面前一张张流离失所、面容憔悴,困苦不堪的脸令谡深觉得心痛。他入驻浠水郡都已四年有余,对他来说郡都百姓,属地军才是他的家人。而非皇城宫廷中只有血脉羁绊的亲人。

  “郡王……”从相山城赶来的小侍卫磕磕绊绊额头汗水顺着鬓角滴落下来。

  “又出什么事。”他的心里想着千万不要是柳千颜又整幺蛾子了……

  “郡王,是荆条君……”小侍卫欲言又止。

  谡深倒是有些吃惊了,“他不是伤势颇重,躺在床上都已经起不来了。怎么的?”

  “荆条君前几日就口口声声柳三小姐要谋害他。”

  “啊……?”

  “虽然属下等不信,但还是加紧了护卫。同时也劝说三小姐不要再去探望荆条君了,结果……”

  “如何了。”

  “结果今日一早,属下进去送饭,发现荆条君断腕自尽了。”

  “什么!人死了?”

  “属下进去的时候,已经凉透了。”

  谡深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那时候三小姐在做什么?”

  小侍卫开始还没听懂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是指柳三小姐么?一直在她自己房里未曾离开过半步啊。至今属下还未与三小姐说起呢,侍卫大哥让我先行来此与郡王您说。”

  可是谡深心底依然有一个声音影影憧憧,是她……是她……一定是她……

  因着荆条君突然自尽,诡异异常。谡深只能丢下依然还在救援中的浠水郡都匆匆回到相山城。城中百姓还在为临城浠水郡的遭遇哀恸中,根本没有在意属城主子易换之诏。

  相山城已不再是侧亲王的了。侧亲王尸骸不存如今在哪里也无人可知。

  谡深推门而入的一瞬间就知道……坏了!

  窸窸纳纳的水声在耳边临动。屋子内一片幽光静影。

  谡深默默往后退却一步,打算未被发现时折身离开,却不料,一声“郡王”。

  她知道他来了,进来了,只身进来的。

  谡深只好拂手道歉,“是本郡王冒昧!不知三小姐正沐浴更衣。”

  是个小丫头,应该不碍事。但身份金贵,乃是当今辅政将军的三小姐儿。平常人该担心的应是受到斥责吧,可谡深不知为何心底隐隐就生出了恐惧。

  更恐惧的是,她似乎能一眼洞穿他的心思……

  “郡王莫怕,颜儿又不是妖怪。”

  谡深一时陷入了僵局,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郡王何不坐下,陪颜儿聊聊天。”

  坐下,聊天?!听听她说的是什么话。

  他又不是她的父兄,哪怕是父兄也不能在女孩子沐浴时端坐在一旁吧。

  “郡王得了相山城,仿佛是不高兴了?”

  得了相山城,谁会不高兴。谡深是不会忘记自己如何被封郡王,如何入驻浠水郡都的,如果没有棠大人,他至今依然是个流浪在民间的孤儿。

  因此才会那样火烧火燎的赶回皇城去,哪怕父亲有一万个不是,哪怕自己从来不是谡国最瞩目的皇子,但依然有人在期待着他,依然有一些老臣、忠臣在死守着谡国的命脉。

  就算为了那些人,自己也应该再坚持一下。

  看着从皇城宫廷发出的文书,甚至还有谡王的亲鉴印章,谡深莫名觉得讽刺,有一种狼狈为奸的错觉。

  然而他又是其中那只狼还是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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