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文学 > 科幻小说 > 太平鬼话御览 > 第90章 第九十章
或许从此以后, 便只能在梦中见到师父了。

那老头子还以为她什么都不懂,说话半真半假的,在信中说要下九泉去见老祖宗。

但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易体还阳者, 是夺他人寿数, 身死魂灭, 再无投胎转世可言。

他早就知道自己最后的下场,当初却还是竭尽所能将她从孤衔身边偷了出来, 躲在山中抚养她长大,死到临头了依然记得宽慰她,说些什么活够了该走了的胡话。

虞凤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坐在床边等着她开口。

谷长宁无声流泪,没一会儿就把枕面洇湿,片刻后, 脸上再次抚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动作慢而仔细地帮她揩掉泪痕。

她仰起脸对他说:“大人, 我找到师父的死因了。”

她下山摸爬滚打这么久, 一心想要追查师父是被何人所杀,从没想过原来答案就近在咫尺。

师父怕她知道真相会一时冲动跑去找孤衔算账,白白送命,才叫师姐瞒着她,正因为明白这些, 才让她忽觉无力,好像一直在前方指引她前行的目的变得模糊不堪,怀疑是孤衔杀了师父的恨意此时变得异常缥缈,让她有少顷的迷茫。

虞凤策顿了一会儿,才开口问:“是看到你师父写的信了?”

谷长宁平躺在床上望着头顶的床帐, 视线却漫无目的:“我之前一直追查师父的死因,不过是想找到他魂魄的下落,想着也许还能再跟他见上一面,那是我最庆幸自己有这双眼睛的时候。”

“可是不管我能不能看见鬼,我都再也见不到他了。”

她甚至不知道该找谁帮师父报仇,若是按照师父信中所言,害死他的罪魁祸首其实是她自己,如果不是为了救她,可能他还能活好多年。

“信在何处,我能看看吗?”虞凤策忽然问。

谷长宁从枕头底下摸了摸,把重新叠好的信封交到他手里,又想起他看不见,低声道:“我给您念吧。”她原本也是准备要给他看的,信中所提的往事众多,与如今的案件也有千丝万缕的关联,不应该瞒着他。

虞凤策就坐在床榻边,安静地听着她念信,中间几次停顿和沉默都没有催促,极为耐心地听她从头到尾念完了。

“易体还阳?”他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第一次还是之前调查问灵图时从谷长宁口中听到的,那时候他们怀疑背后之人是用易体还阳的诱饵来使鬼怪自愿入图,结果看到江倚云被换魂后奄奄一息,便知这个诱饵不切实际,孤魂野鬼就算霸占了活人的身体也无法长久,诱饵只是诱饵罢了。

可按谷长宁师父信中所言,他易体还阳后还在世间苟活了十几年,似乎与孤衔手中掌握的续命之法有关。

谷长宁跟他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当时孟学真称孤衔为士人,莫非他也跟师父以前一样,是靠孤衔易体还阳的?”否则一个当朝三品京官,怎么会轻易为人所驱使,还那般毕恭毕敬。

虞凤策思索片刻:“孟学真此人是钟缙一手提拔上来的,在此之前的经历与身世玄隐卫并未追查过,造册入案时也只写了他出身西北,再多的便没有了。”

身体里面的魂魄换了个人,无论如何也会露出些端倪,譬如之前换到江倚云身上的那抹前朝孤魂,说话行事作风都矫揉造作,与以前的江倚云相差不止十万八千里。

谷长宁道:“大人,玄隐卫监察百官,要找他们以前的经历应该不难,筛出那些曾经性情大变过的人,再一一排查,确认他们家中是否摆了孤衔的供奉台,虽然麻烦些,但是最有效的办法了。”

她说话时犹带着浓重的鼻音,头脑却格外条理清晰,虞凤策沉默了下,问她:“不难过了?”

“难过。”她瓷声瓷气地坦言,用再认真不过的表情看他,“可是我答应过您,要找到孤衔,把您的眼睛治好。”

师父魂魄的下落已明,但她还不能停下。

不为自己,也要想想他。

虞凤策展袖朝她伸出手,谷长宁便自己上前把头埋进他的颈窝。

他双臂合拢,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低声道:“你没有做错什么,这是你师父自己的选择。”想必他特意留下这样一封信,也是想安慰自己唯一的徒弟吧。

她没有接这句话,伏在他怀里闷闷出声:“您说,孤衔为何要生下我呢?”

师父说他亲眼看见孤衔生下她又要把她重新吞进肚子里,既然最后要杀了她,那何须费这个功夫把她生下来,以孤衔的本事,让她胎死腹中并不难。

不,不对。

孤衔做事不能以常理来论断,疑点应该从她为何会怀上孩子开始想起,永明也说过,她这人唯我独尊,能做出杀一城人填己腹之事,怎么会跟别人苟合。

虞凤策抱着她没有回答,却听她紧接着说出了令人惊悚的话:“她之所以怀上孩子,是不是就是为了吃呀?”

这种推断连他听着都觉得胆寒,当下轻斥了一声:“不要胡思乱想。”

谷长宁从他怀中抬起头,却是再认真不过的语气:“永明大师跟我说过,当初血磨盘案发生后,正统道教的人曾经联合起来追杀她,孤衔重伤逃跑了,再后来便是师父将我从孤衔身边偷了出来,因为看见她想吃我。”

“她重伤难愈跟生下我之间必然有什么联系,太虚瞳为爱怨痴嗔所化,念力磅礴,是大补之物,但长在她自己身上时她无法直接吞食,或许用了什么办法怀上孩子,让胎儿将一只太虚瞳带下来,再重新把孩子吃掉,好恢复自己的伤势……”

她越说越不像话,虞凤策拧紧眉头:“虎毒尚不食子,你的猜测太过匪夷所思了。”

谷长宁比他更平静:“血磨盘、问灵图、长蒲城,这桩桩件件难道还不够离谱吗?她不是人,是恶鬼。”

自从师父说她是孤衔所生后,她就对母亲这个词失去了所有孺慕之情,如今提起她,只觉得再没有比“恶鬼”更恰当的形容了。

虞凤策顺着手臂按住她的手:“好了,我们先不谈这个了,当下之急是把受她所控的人都找出来,普通百姓还好说,若是像孟学真和钟缙那样掌握权势的官员,于我于陛下而言都是大麻烦。”

她用这样冷冰冰的口吻说生下她的母亲要吃掉她,让他感到揪心又不好受,不愿意她继续在这种想法里沉浸下去,当即转身朝门外喊了声:“薛回!”

薛回颠颠打开门从屏风外头绕进来:“爷,您说。”

他道:“去让福清把谷姑娘的师姐请过来,收拾个院子给她落脚。”

谷长宁有些诧异:“大人,您是秘密返京,不方便让人知晓您在此处养伤……”

他却道无碍:“让她过来陪陪你,不过除你师姐外的其他人可能要另寻住处了。”人多眼杂,其他无关人等他暂且信不过。

薛回听了吩咐便利索地出去办事了,虞凤策又叫人喊了葛琅到书房议事,要他带人去搜罗京中官员的生平往事,整理成册呈上来。

就如同谷长宁所说,玄隐卫监察百官,弄来这些情报并不是难事,无非需要分门别类地整合一下,还没等福清将霜仪接过来,葛琅就把册子呈上了。

虞凤策手指敲敲桌面,示意他:“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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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仪昨日见谷长宁时认了个脸,知道福清是帮师妹做事的人,安顿好自己的人手后便欣然随着他一块儿来了平康坊的宅院。

谷长宁早早等在门口,将人迎进来:“师姐!”

霜仪从气派的宅院景致中回过神,打量了她两眼,有些纳闷:“不过一晚上的时间,我怎么觉着你好像瘦了?”比起昨日见面时憔悴了不少。

谷长宁轻轻摇了下头:“不过是没睡好罢了。”

师父说的事情太过复杂,与朝堂还有牵扯,最好还是不告诉师姐为妙,若是知道自己遇上难处,她一定会想方设法地来帮忙,谷长宁不想让师姐也被迫承担她的命运。

而且师父是易体还魂之事,她也不想再让其他人知晓,斯人已矣,师父应该永远都是玉康山那个吊儿郎当没有正形但为人善良博学多识的老头子,而不是恶鬼孤衔的走狗。

霜仪担忧地看着她,叹了口气:“你这样子,我都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那件事了。”

谷长宁闻言转头:“何事?”

霜仪思来想去,还是怕自己让师妹错过谷师叔留下的消息,张口说了:“其实谷师叔临死前来找我时,除了留下那封信还特意叮嘱过我一句话。”

“什么话?”

霜仪咬咬唇:“他让我看着你,不要再让你接近玉康山,叫你离开得越远越好。”那是她离开山门去福州前的一晚,谷师叔深夜到访,与她站在院墙外说话。

“千万不要让长宁再回玉康山,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让她再踏进宗门一步。”他那时候凝重的表情还有些吓到她了,连忙点头答应下来。

霜仪跟谷长宁重复了一遍后又道:“我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谷师叔应该有他的道理,你被我爹赶下山的事情我知道得比你想得要早,后来来京都找你时没有劝你回去,也是因为谷师叔的叮嘱。”

不要让她再回玉康山?

谷长宁愣了一下,也感到有些费解。

孤衔在京都,若是想让她避开,应该是避开皇城才对,为何却让师姐看着她不许再踏进宗门一步?

两人说话间,葛琅匆匆从廊桥走过来,请她过去书房:“谷姑娘,大人找您有事相商。”

霜仪在旁边好奇地看着葛琅,他虽然穿的是普通侍卫装束,但她也是习武之人,自然看得出他跟上回送师妹回京的那些护卫应当是同一拨人,他们扶刀柄的姿势跟站姿都如出一辙,明显是经过训练的。

她并不笨,以前遣人跟着谷长宁的行踪时就接到过情报说师妹住在京都的小郡王院子里,想来应该是他们有些交情,这次回京都,护送她的或许就是小郡王手下大名鼎鼎的玄隐卫了,只不过因为某些原因需要隐匿行踪,才没有穿标志性的黑衣,连带那枚象征身份的铜制令牌都收起来了。

也因此,她没有贸然上前去问,只静静等在旁边看谷长宁怎么说。

虞凤策找她多半是为了搜查孤衔控制的官员一事,还真不好带着师姐去,谷长宁看向葛琅:“劳烦葛统领带我师姐去安顿一下,我这就过去。”霜仪在外人面前还是像模像样的,用不着她操心。

去安顿的院子和去书房是同一条路,三人又同行了一段,谷长宁先到,在拱门外便看到小郡王坐在院子里的石桌边,手旁放了一盒玉石打磨成的棋子,他拿了一颗在手中把玩。

谷长宁进去时霜仪也快人快眼地瞥了一下,远远看见一个眼蒙白绫的清隽男子,虽然遮了大半张脸,但周身气度不凡,看着就像是久居高位者。

只一眼就让霜仪开始担心起来,她之前只以为师妹是帮那容阳郡王办事,但看前几日长宁一心记挂对方伤势急着赶路的样子,分明不像是只有上下属的情分。

这个小郡王位高权重,与师妹身份差距如此巨大,真的能好好待她吗?

她往前走了一段又忍不住回头,看见拱门内谷长宁走过去低头与那人说话,两人的动作与神态都有种说不出来的融洽,她只不过看了这两眼,就已经感觉到某种插不进去的氛围。

前头带路的葛琅等了她一会儿,好像看出来了什么,开口对她道:“我跟了大人这么多年,还从未见他对谁像对谷姑娘这般上心过。”向来沉默寡言的人能说这两句,已经弥足珍贵,不过是想帮自家大人在谷长宁娘家人面前博些好感。

霜仪闻言便敛下忧虑的神色,笑了笑:“那我就放心了。”

那边虞凤策两指点在刻于石桌的棋盘上,对谷长宁说了一个名字:“三品京兆尹,石子民。”

“此人是与孟学真一样是钟缙的门生,在位期间政绩出色,一路高升,如今已任京兆尹四年,据说七年前在外任职的时候曾经生过一场大病,醒来后前尘往事尽忘,除了自己的名字以外什么都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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