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长宁趴在桌上, 无精打采地看陆霜仪练剑。
瞥见她惊鸿照影的剑光，又想起自己那半桶水的功夫，忍不住开始真的怀疑是不是自己不行了。
霜仪练完一套后看看她, 提起了别的事情：“师妹, 那个郡王爷……跟你……是不是……”她几番斟酌都没能找出合适的词来问, 但脸上的表情足以透露出她想问什么。
谷长宁听见“郡王爷”就从桌上直起身, 轻而坚定地回答她：“嗯。”在这种关乎人生的大事上，她一点儿也不想瞒师姐, “他对我很好的。”
虽然现在因为孤衔的事情前路渺茫，她也不知道两人最后能走到什么地步，可现下只要他们还待在一起，她就感到无比的充盈和满足。
陆霜仪却低下头，将剑入鞘，过了会儿才对她笑了笑：“好吧, 那我就不说什么了，只要你过得开心就好, 不过以后若是受了委屈, 别忘了来找我。”就算没了谷师叔，她也可以照顾师妹一辈子的。
霜仪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一口灌下，然后转头朝院墙外看了眼：“师妹，好像有人来找你，在外头站了好一会儿了。”
她的耳力好, 早就听见了停在外面的脚步声，但看见师妹一无所觉，便也使了点儿坏故意没有告诉她，既然不出声，那就让他在外头多等会儿。
谷长宁闻言立马起身, 迈着轻快的步伐冲出院子，远远地霜仪看见有人从院墙那头走过来，让师妹毫不矜持地抱了个正着。
远山青色罩纱衣和给双眼挡光的白绫，就算看不清脸也能知道这就是那位小郡王无疑。
陆霜仪站在原地静静看了一会儿，便收剑转身回了屋。
虞凤策抬手摸摸谷长宁冰凉的脸颊，如今京都已至十月，北风顿起，天气转冷，但她还是穿得有些单薄，他吩咐薛回两句，才回头问她：“跟你师姐说了些什么？”
谷长宁笑他明知故问：“你不是都听见了？”师姐都说他站在外头好一会儿了，只与她们一墙之隔，她可不信他能只是干站着。
他白绫遮了快半张脸，看不清是什么神色，但出口的语气已经暴露了酸意：“只听见你师姐想跟我抢人。”
谷长宁在他怀中仰起脸，拿额头去顶撞他的下巴，听见他“嘶”地一声，好像咬到了舌头，颇为乐不可支地笑了半天。
拐角处忽然传来“啧啧”两声，她转头去看，看见了许久未见的蒋正卿，他此时穿着极为简朴的灰衣，连玉簪都没戴一支，若不是那张脸依然容光焕发，真让人认不出是往日风流倜傥的蒋二公子。
虞凤策如今是隐瞒行踪的时期，他这样乔装一番过来，应该也是为了掩人耳目。
谷长宁看见他后就把手松开了，略带羞赧地站到了小郡王身后，朝蒋正卿打了个招呼。
蒋正卿一点儿也没撞破别人的尴尬，笑盈盈地跟她回礼：“许久未见，谷姑娘，近来可好？”
没等谷长宁接茬，虞凤策就率先不耐地截过话头：“你是来看我的还是来看她的？话这么多。”
蒋正卿不笑了，他上前打量了小郡王一会儿，叹道：“你怎么就把自己搞成这样了？听福清说你回来的路上遇袭，中了毒，难不成这毒还没清完？”
谷长宁低下头，还没开始自责，就感觉虞凤策握着自己的手紧了紧，紧接着略微偏头对她道：“你先回去，让他送我回书房就行了。”
她应了一声，然后从蒋正卿身旁经过时，忽然看见了什么，上前状似无意地用手在他肩头拂了一下，在他讶异地看过来时对他笑笑：“有虫子掉在你身上了。”
蒋正卿茫然地道：“多谢。”看着她两手背在身后不紧不慢地走远。
只有虞凤策透过朦胧的白绫看见有只小鬼忽然从半空中掉落，然后被人揪住衣领往远处拖走了。
他拧起眉，问蒋正卿：“你来的时候，有没有发觉有人跟着？”
蒋正卿抚掌喊冤：“那哪能啊！我再谨慎不过了，走一步都要回头看三眼，确定了没人跟着来才敢进的门。”
虞凤策暂且放下心，小鬼到了谷长宁手里，估摸着也翻不起什么大浪，转而问起正事：“你这次冒险前来不只是为了看我吧？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蒋正卿暗赞一声小郡王还是以前那个小郡王，就是眼瞎了心也不盲，他跟玄隐卫暗线是有接触的，早已从中得知了虞凤策中毒的事，如果不是发生了不得不让他前来告知的大事，他也不会轻易就冒着被发现的风险跑来找人。
“确实有事，我听闻长公主殿下昨日接待了一位不知来路的客人后，忽然晕倒了，如今太医正依次入府诊断，但没听闻她身体无恙的消息，府中的人传信说殿下至今还病卧在床。”
“客人？”虞凤策拣出重点，“母亲不是那么喜怒形于色之人，究竟是什么客人能让她当场晕倒？”
他从小就是在露华长公主膝下长大的，虽然她教习他时规矩甚严，也鲜有关怀流露，但毕竟是他喊了那么多年母亲的人，不可能不在意。
可他自己目前都还有眼疾在身，实在没有办法去探望嫡母，只怕去了还给她平添一桩烦心事，便只好揪着蒋正卿问个不停：“太医可有说是什么病症？”
蒋正卿拍拍他的袖子安抚两声：“先别急，太医只说是郁结于心，听起来像是心病，不是什么顽疾，我总觉得此事还是跟昨日来访的客人有关，但是长公主殿下院子里的人个个守口如瓶，我派去的人是一句话也撬不出来，我想着先来告知你一声，再另做打算。”说着还瞄了一眼他的神情，提前补充道，“眼下正是紧要时候，不是说浮波就要进京了么？你如果这个时候回长公主府，只会节外生枝，便先忍耐几日。”
虞凤策闻言没说话，但他知道蒋正卿说的是对的，他这副模样，贸然回府可能会打草惊蛇，就算出现在嫡母面前，也没多大用处，只会让她心烦。
他犹记得小时候自己听闻母亲病了，在他人的撺掇下跑去床前说要侍奉她，露华长公主却根本没有露出一丝开心的表情，就是在病中也一样端着她肃然的脸，冷冷地命令他回书房读书。
自那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自讨没趣过了，只因心里明白，母亲需要的不是一个能贴心侍奉床前的孝儿，而是一个走在外面能不坠她脸面的嫡子。
他沉默片刻，问蒋正卿：“可还能找到那个客人的行踪？”
蒋正卿赶忙道：“我听到消息第一时间就让人去找了，但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人离开后就如泥牛入海，半个踪影也没留下，我又不知道此人的真实身份，更是无从着手。”
虞凤策明白了他的来意：“让葛琅带人去找，务必把人带过来。”
露华长公主之前帮文曜帝夺位时都从未向任何人示过弱，能让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她当场晕倒的，恐怕不会是小事，只要人到了他手里，想不想说都不算是个问题了。
蒋正卿告辞后，他让薛回拿着东西带他去找谷长宁，刚走进拱门就听见她嘀嘀咕咕说话的声音。
薛回迈出去的脚下一刻就收了回来，站住了跟虞凤策小声告状：“爷，谷姑娘蹲在墙角跟空气说话呢，太吓人了。”
虞凤策低头笑了下，吩咐他：“你把东西放下就可以走了，这么久了胆子还是没点儿长进。”
薛回特意绕着离谷长宁远点儿的路跑过去，将手中的托盘放到院中的石桌上，便飞也似地溜了。
虞凤策转头看着墙角那只被教训得瑟瑟发抖的小鬼，迈动脚步往那边走去。
谷长宁听见声响转过头，惊讶：“大人，您怎么一个人过来了？也没个领路的人。”说着就要站起身去扶他。
虞凤策从善如流地搭上她的手臂，然后手掌滑下牵住了她的手，扬起下巴点了点那个小鬼：“你跟它嘀咕什么呢？”
谷长宁伸出空闲的那只手将想要偷溜的小鬼揪着衣领拎回来，语气难得雀跃起来：“我跟着您查案久了，之前只想着从人身上找线索，差点都忘了这走街串巷的孤魂野鬼，知道的事情才多呢。”
鬼魂无形无色，常人没有阴阳眼，自然是防不住它们偷窥活人的所作所为，有些飘久了的游魂知道的小道消息能比耄耋老妇还多，她以前经常抓这些家伙打听传闻，当初之所以能查问灵图从淮左郡查到京都，这些小东西功不可没。
虞凤策听她的语气就琢磨出一二来了，弯起唇角问她：“怎么，这是打听出什么来了？”说着去看那只小鬼，眼泪汪汪的腿都快抖成筛糠了，看着怪可怜的，“问完了就把它放了罢，看把人家给吓得。”
谷长宁也纳闷呢：“我以前也没有这么招鬼怕呀，可是最近路过时那些弱小的阴魂都避着我走，清静是清静了，就是感觉自己跟个万人嫌似的。”嘀咕完还没忘了正事儿，她带着点小得意问他，“大人，您还记得长蒲城供奉的孤衔化身，叫什么吗？”
“镇邪神。”他答。
谷长宁点头：“嗯，可是我昨天搬回来的那座金身，用之前供奉镇邪神的办法却压根没有动静，当时我问师姐，她还说是我不行呢。”
“才不是因为我不行，我差点儿就要被她绕沟里去了。”她晃晃手里拎着的小鬼，又问它，“你方才跟我说，石大人府中供奉的金身，叫什么？”
小鬼撇撇嘴，一脸委屈地重复了一遍答案：“叫半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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