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九邬十回到靖榆院立马便到虞凤策面前领罪:“属下无能, 把人给跟丢了。”
按说玄隐卫最擅追踪,而他们俩又是其中的佼佼者,怎么也不至于连一点儿蛛丝马迹都找不到, 可是偏偏人就是这样忽然从眼前消失了, 任他们怎么摸寻都无济于事。
虞凤策却并不意外的样子, 眉头都没动一下, 放下手中的狼毫:“她如今太虚瞳双眼齐全,多的是你们想象不到的手段, 你们跟丢,说明她现在还不想见我。”
他已经不是头一回摸到她的踪迹了。
但凡有她线索的地方,他都要花上许久用阴阳眼去找那附近的恶鬼冤魂,然后再一个个排查蹲守,但是那点痕迹就像飘忽的砂砾,风一吹就散了, 有时他明明感觉到人就在附近,可是却连个相似的身影都没看见过, 在兰台山的这次是时隔半年来她第一次真正现身, 八成是因为那个附身老婆子的尸鬼伤了太多人,再不收拾就来不及,他才勉强沾上光看见了个背影。
旁边的福清忽然想起一事,上前抱拳道:“去收拾尸体的人回途时看到有两个和尚跟之前那位姑娘打听青衣女子,但怕暴露身份就没能上前看清究竟是何人, 匆匆回来跟属下禀报了此事。”
“永明?”虞凤策皱起眉,难不成他们也找到兰台山去了?他这头绝没暴露过任何端倪,他们又是如何得知谷长宁的行踪的?
那个被谷长宁吓得不轻的姑娘他倒是有点印象,之前长公主殿下拿过几幅画像给他参看,想让他从中挑一位做郡王妃, 他年龄是到了该娶妻的时候,为了最大程度避免陛下的猜忌,从家世不显的门户里头挑选王妃,确实是个办法。
他那时为了不让母亲看出来他还记得,便也把画像拿来过目了一遍。
其中就有这位季家的姑娘,季问筠。
那老妇身上的尸鬼害了不少人,为何谷长宁偏偏在它要害季问筠的时候就出手相助了呢?
虞凤策屏退福清等人,独自呆在书房中,从暗格里取出了一枚桃木玉符,惊骨玉已经被磨得愈发水润光滑,显然是经常有人拿在手里摩挲所致,他握紧玉符,转身靠在书架上闭起眼睛。
长宁……
这两个字如同一枚软刺钉在心头,搅得他时刻不得安宁。
她下葬的时候他没有去,到了现在他也依然没有踏足过她的坟前,就算能感觉到她还活着,但还是有若隐若现的不安悬在头顶,吊着他的一口郁气。
他无数次想去确认她的尸身是否还在棺椁里,可又怕开了棺后真看到她的尸体,让他连最后这点念想都泯灭,如今也根本不敢想如果事情不是像他推测的那样,如果今日见到的那个背影并不是她,又该如何。
在书房一个人静待许久,虞凤策睁开眼睛,把玉符放回原位走出书房喊薛回:“以长公主殿下的名义给季家那位姑娘发封请帖,邀她来府中赏花。”
==
陆霜仪身着劲装,手中提了一壶酒脚步稳健地慢慢走上山。
她身后气喘吁吁地跟了个相貌俊逸的公子哥,边往上追边喊:“哎,陆姑娘,山路崎岖,您倒是慢点儿走啊!”
陆霜仪忍无可忍,停下脚步转身:“蒋二公子,你闹够了吗?天天跟在我后头跑你也不嫌累得慌。”
这位不辞辛苦的公子哥,正是蒋正卿,此时“啪”一声打开折扇,笑眯眯地道:“我自小身子骨弱,合该跟着陆姑娘锻炼锻炼!”
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这一个月以来陆霜仪算是见识过无数回了,她一个月前从福州回到京都,奉父命将皇城这边的产业都处理掉,玉康山那边出了些事情,具体是什么她还不清楚,但看父亲在信中的语气似乎情形不是那么乐观。
之前在靖榆院寄居的时候她也算见过蒋正卿几面,但都是点头之交,这次回来折卖绸缎铺子的时候正好碰见,不知怎么就招了他的眼,自那后上哪都能撞见他,堪称阴魂不散。
她捏紧手中挂着酒壶的草绳:“你们家那位王爷既然都已经前尘往事俱忘,何苦还要跟我师妹这头的人牵扯不清?”她在京都的消息向来灵通,早就听闻长公主殿下有意给小郡王择妃,长宁都死了,再纠缠以往的事情也没有意思,还不如就这般桥归桥路归路,两边都能落个干净。
蒋正卿敛起他惯常的嬉皮笑脸收了折扇,清俊的脸上难得带着些忐忑:“我跟着你与怀舟无关,与谷姑娘也无关。”这只是他自个儿一腔情思冲动下做出来的事儿,最后一句他到底没能说出来。
风度翩翩的贵公子望过来的眼眸澄澈,让陆霜仪愣住了。
两人对视半晌无言,最后还是陆霜仪先神情复杂地扭开头,背过身:“蒋二公子还是回去罢,我要给师妹清理坟头草,你跟来恐怕不合时宜。”
她再抬脚往山阶上走的时候,后头的蒋正卿果然站在那儿,没有再贸然跟上来。
他仰头看着那道蓝灰色劲装的身影一步步消失在林间,不由想起之前他见到陆霜仪的第一面。
那会儿还是刚入冬,他如往常般溜达去靖榆院找小郡王,想问问他眼疾是否有好转,可到靖榆院转了两圈都没看到人,反倒是瞥到一个姑娘坐在廊下哭。
院子里没有其他人,她独自坐在炭炉旁,抽抽噎噎地用火钳拨动炭火,然后从炉子里夹出一个栗子,一个红薯,一个芋头……
这情景太过匪夷所思,蒋正卿情不自禁就停下脚步,站在了院门口的暗处,盯着那边看。
然后又见她吸吸通红的鼻子,抹了把眼泪,继续拨弄炭火,又从里面夹出了一个芋头,一个红薯,一个栗子……
她究竟是往里头放了多少吃的!
他盯着她,心想总不能吃东西的时候还能边哭边吃吧?可她把烤好的那些东西夹出来后,就放在地上让它们在冰冷的天气中自己晾凉,不吃,只坐在那儿托着脸出神,好像在等谁一起吃似的。
可是直到天黑,她也没等到人,那些芋头栗子红薯就这么在寒冷的冬天晾成一块块冷硬的石头,成群结队孤零零地摊在地上,衬得她坐在炭火边的身影无比萧索。
能在靖榆院待着的必然是怀舟的客人,他不好贸然上前搭话,转身离开之际,蒋正卿心里想,若是他,定不会让她独自等这么久。
后来钦天监事发,怀舟昏迷,她收拾东西要从靖榆院离开时,他才得知她就是谷长宁的师姐,名叫陆霜仪。
原以为很难再有交集了,可没有想到一个月前他出门收购商铺,竟然还能再次与她相见,连他也不得不信或许世上真有某种天意,在冥冥中拉扯着有缘人。
思及此,他的折扇在掌中一打,下定决心般从她方才离开的路径跟了上去。
陆霜仪已经来到了谷长宁的坟前。
此处背水靠阴,是个风水绝佳的位置,听说是露华长公主特意让人找的,虽然半年已过,但坟头连棵杂草都没长,约莫是长公主殿下还嘱人看顾着,坟前香灰堆积,今日那支还未燃尽,立在墓碑前像个孤独的守陵人。
霜仪直接席地而坐,打开酒壶的盖子,先在坟前浇了一圈,又自己喝了一口,这酒极烈,把她呛得连连咳嗽。
长宁死后有位秦先生来找过她,将前因后果讲明,她知道,师妹身死的事怪不了那位小郡王,只是因为师妹倒霉些,摊上那样一个母亲,小时候吃的那些苦还不够,到最后只能把命搭上去。
她以为自己对师妹是长久以来的依赖,可方才蒋正卿说的那句“我跟着你与怀舟无关,也与谷姑娘无关。”让她如梦初醒。
她总黏着师妹,与依赖无关。
尽管已经在福州独当一面了,她还是想要像以前一样跟在师妹后面,就算什么也不做,只是看着她也好,不因为她是玉康山的师妹,只因为她是长宁。
不过两口酒就让她开始醉意上头,霜仪嗓音干涩低声道:“长宁,我上次烤了好多栗子和芋头,可是没人和我一起吃了。”
她只说了这一句,却让站在不远处树后的蒋正卿如遭雷劈。
他看着她坐在坟前,虽然没哭,但那神情与之前第一次见到她时莫名重合,有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如春笋般冒头,势不可挡地成长起来。
还没等他怔忡回过神,又看见陆霜仪一骨碌从地上爬起,重新在墓碑前蹲下,伸手在地上抓起一把泥土仔细察看。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谷长宁的坟头,此时也慢慢发觉出些许异常。
按理说坟已立了半年,就算专门有人隔段时日来除草,那坟头的土也该是结实稳固的,何况此地是背风处,也少有雨水,怎么这四周的泥土看起来又松又软呢?
……仿佛被人挖过一样。
蒋正卿心里一咯噔,与忽然转头的陆霜仪对上了目光。
她冲到他面前:“我要见你们那位郡王爷!”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9-15 21:49:47~2021-09-19 22:10: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扶芳 6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