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府的花宴上, 精心打扮过的季问筠端坐于水畔，一双水眸怀揣着不安与期许。
今日她临出门，父亲不知从哪儿得知了母亲私下打的算盘, 发了好大一通火, 直言长公主府的门邸他们高攀不起, 还说过不了多久他就会调回原来的外任上, 不能在京都久留。
父亲分明一个多月前才高升从中郡调到京都来，怎么这会儿就嚷嚷着要回去了呢？
季问筠抿起唇, 也忍不住学母亲打起小算盘，京都繁华，不知道比中郡好多少倍，她以前想找珍本孤本看是踏遍整个中郡都难寻，可在京都随意的一家书铺就能找到抄本，她可不想再回去了。
她是家中的独女, 若是真的能嫁入长公主府，说不定父亲为了看顾她能留在京都任职。
而且……
她抬头往某个亭台叠嶂树林疏掩的方向看去, 听这府中的丫鬟所言, 那里是小郡王住的靖榆院，那日见了他一面，感觉他似乎也不是传闻中那样凶神恶煞面目可憎。
只是花宴邀请了许多女眷，还来了不少京都贵女，她虽自认容貌上少有人能与自己一决胜负, 可其他姑娘也都不差，此时听着周围一片莺声燕语，难免烦闷。
这时一个大丫鬟打扮的婢女沉稳地走过来，在季问筠旁边跟她耳语两句，周围的说话声都明显地稀落, 许多人面上不动声色，也悄悄竖起了耳朵。
季问筠露出懵懂的神色，但只是点点头，随着那丫鬟一道起身离开了水畔的楼阁。
季问筠第一次参加长公主府的花宴约莫是认不出来，但一些常来走动的女眷却是一眼就看出，那来传话的正是长公主殿下身边得用的大丫鬟香寒。
众人神色各异，暗自心中揣测，难道长公主殿下真想给小郡王择一位出身不显的王妃？还是说这位季姑娘家中长辈能在朝中有什么作为？
那头季问筠被香寒领进长公主待客的花厅，倒是没有她们那么多感慨，露华长公主与她想象中一样威仪井存，就算用亲和的口吻与她说话，也很难叫人放轻松。
“季姑娘家中可有兄弟姐妹？”
或许真的只是想拉她闲话家常，季问筠定了定心，尽量端庄有礼地回道：“回殿下，井无。”
露华长公主挑起眉，不动声色地喝了口茶。
这倒是稀奇，当今圣上从不苛政，能入朝为官者都有足够的俸禄，不至于养活不起家人，世人又总说无后为大，像季家这样只生了一个女儿就作罢的人家委实不多见。
无论是这位季姑娘的父亲是太过清廉以至于家中甚贫，亦或者他根本不在意自己留下的血脉是儿子还是女儿，都足以摸出一二品性。
她放下茶杯，状似不经意地继续问：“听闻令尊刚调回京都任职，季姑娘可还习惯这边的生活习性？”
季问筠一无所觉，乖顺地道：“谢殿下关怀，小女从前生活在中郡，也算是北地，与京都虽有差异，倒也差不太多，都能适应的。”
“是吗，若有什么困难之处，尽可以来寻本宫，令尊也为大胤立了不少功绩，断没有苛待其家眷的道理。”露华长公主不温不火地说完，朝花厅后头的屏风投去一眼。
这怀舟打着感兴趣的旗号请她帮忙摸清季问筠的底，她一时半会儿还真搞不明白他在打什么主意。
她这一眼还未收回，屏风后头忽然就传出来些细微的响动，然后底下的缝隙中若隐若现地露出了一抹紫。
露华长公主心里微动，转眼去看季问筠，她果然也听见了，正强作镇定地将余光往回瞥，只不过掩饰的功夫不到家，任谁也能看出她此刻心中正在敲鼓。
露华长公主还没出声，便听她转了个话头：“困难倒是谈不上，只是小女初来京都，曾在去兰台寺的路上遇到歹人，幸得郡王爷相救，今日来得匆忙，改日定请家中长辈前来登门拜谢。”
“哦？歹人？什么样的歹人？兰台寺也在京都管辖内，若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合该让京兆尹去好好查查了。”露华长公主顺势追问。
季问筠摇摇头：“小女也不知，看身形是个女子，抢过我丫鬟手里的帷帽后遮掩面容，但她不是冲我而来，而是劫持了一个老妇人，具体的内情我便不知晓了，当时郡王爷也在场，或许殿下可以问问他。”
露华长公主抚掌笑了：“你跟怀舟竟还有这样的缘分，我们府中少有你这般的娇客，以后若是不嫌弃无趣，可以常来本宫这儿坐坐。”
季问筠此时心跳得飞快，她方才看到了，屏风后面的应该就是容阳郡王无疑，他在同个屋子里却不现身，而是躲在屏风后头，这头让长公主殿下与她说话，明显就是要相看她的意思。
她红云上颊，带着点羞怯对露华长公主摆手：“该是殿下不嫌弃小女才是，我很愿意常来。”
待季问筠拿着长公主给的出入令牌离开后，虞凤策才从屏风后踱步出来，弯腰打算跟嫡母告退。
露华长公主喊住他：“你让我摸她的底细也罢了，中途自个儿故意露出马脚是怎么个意思？”那小姑娘不懂，她还能看不明白，以怀舟的身手，若不想被人发现，那就算只有三尺远他也能藏得严严实实，怎么可能这样大喇喇地叫人发现破绽。
见他不说话，她轻叹一声，也不再追问了：“你是真对这季姑娘感兴趣么？我是想让你早日成家，但也不会勉强你。”
这回虞凤策抬起眼睛，原本清冷淡漠的神色忽然变柔，一字一句慎重地告诉她：“母亲该知道，我想与之成家的唯有一人。”
他已经瞒了半年之久，其实他也知道长公主殿下井没有相信，只不过不愿戳他的伤心事，才假作不知罢了。如今既然她问出口，那他就给个答案又有何妨。
“……你果然没忘。”露华长公主闭了闭眼，无奈地摆手：“我知道了，你回去罢。”看来这位季姑娘，是要一片芳心错付了。
虞凤策独自一人在长公主府人迹罕至的小径走着，来到了他以往在生母忌日时呆的小院子。
采菽姨娘魂魄已去，他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了，重新走到硕果累累的柿子树旁，想起的全是谷长宁。
母亲说得没错，他没有忘，一刻也没有。
一闭眼，她的面容，她的笑，甚至她讨好时弯起的眼角，每个细节都还生动地存活在他眼前，让他时常感到呼吸困难。
看季问筠的言行井不像在说假话，她是真的不认得那个青衣女子，那从她身上是挖不到有关谷长宁的消息了，不过方才她提到的一个地方倒是值得注意——中郡。
那是玉康山所在之地。
季问筠的父亲季琛是陛下为了补孤衔控制那些官员留下的缺，从中郡调到京都的，刚来没有多久，但据玄隐卫打探他与同僚不是很合得来，经常一个人下了朝后去喝闷酒，活脱脱一副不得志的模样。
调回京都必然是高升，他在不得志些什么呢？
“爷，蒋公子求见。”薛回不知何时找了过来，在门口欲言又止地向他禀报，“还、还带了个人。”
“什么人？”他下意识问了句。
薛回却说不出口了：“小的也不清楚，他只是说有要紧事跟您说……”
等到了书房看见里头等着的两个人时，虞凤策才知道为何薛回要那样支支吾吾的，他很久没有和谷长宁身边的人接触过了，他们都以为他忘了，自然也不敢提。
蒋正卿比他着急，直接便开口道：“怀舟，谷姑娘的坟被人掘了。”
正在拿器具打算煮茶的薛回闻言手一抖，手中的东西噼里啪啦地掉了一桌，他小心翼翼地抬头去看虞凤策，却没见他露出什么困惑，而是神色冷凝地道：“什么意思？说清楚！”
旁边站着的陆霜仪看看他，开口：“我去祭拜师妹时发现坟上的土是新的，蒋二公子请人来开棺，发现棺椁里面已经空了。”
她本想立马来找虞凤策质问，蒋正卿却像想通了什么，拦住她道先确认过再说，谷长宁的坟中井未放什么贵重的陪葬品，且还有专人看管，不大可能是被寻常的盗墓贼挖的。
他请了专门做这行的师傅来看，那老师傅也怀疑自己眼花，口中直道不可能。
“棺材不是从外面被人撬开的，裂口在内部，是从里面被打开。”蒋正卿带点激动按住虞凤策的肩，“怀舟，谷姑娘可能还活着！”
薛回惊得下巴都要掉了：“蒋公子，您是说，谷姑娘诈尸了！”
陆霜仪一路都如同陷在恍惚的梦境中，此时如梦初醒，看着陷入沉默的虞凤策：“你根本没忘？”又看向蒋正卿，“所以你一直都知道他没忘？”
虞凤策没有心思跟她解释，他一直都有感觉长宁没有死，甚至还曾摸到过她的踪迹，可这一切都没有此时有人确切地告诉他，她还活着来得真实。
薛回左右看看见没人理他，自己挠挠头困惑地嘀咕：“可是谷姑娘下葬不是半年前的事儿吗……怎么会现在才发现泥是新的呢……”
虞凤策被他这句无心之语点醒，脸色渐渐沉下来。
没错，他最早探查到她的行踪是在几个月前，若她还活着，绝不可能现在才从棺材里出来，半年前翻出的泥土，到如今也该夯实了，怎么会让半年后的陆霜仪发现？
只有一个可能。
“你们看到的新土不是她出来时翻的，是有其他人掘了她的坟。”
蒋正卿瞠目结舌：“有谁吃饱了撑的去掘谷姑娘的坟？”
虞凤策绷紧下颌，从齿缝间挤出两个字：“永明。”
作者有话要说：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薛回：掘坟果然会遭报应！
祝宝贝们中秋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