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中郡边界的驿站后, 虞凤策一行人原地修整了一天。
季琛也主动请缨要跟着来,文曜帝念在他对案情熟悉,便特批准许他坐马车跟在玄隐卫后面随行, 比他们稍迟半日到达。
在等季琛的空隙, 虞凤策先遣人到郡中各个城打听孩童失踪的情况, 福清是带了支小队到玉康山附近探听传闻。
光靠季琛口述还不太清晰, 他要听的是玉康山具体都传过什么样的谣言,空穴不来风, 每条传闻都会有其源头,如果能把所有传闻的源头都找齐,说不定便离真相不远了。
在驿站休息的时候,虞凤策重新翻开了那本名册和小地图,可以看见那些被朱笔画出的范围基本都集中在玉康山附近。
他一看就知道这是官府中人平日的办案习惯,地方官府人手有限, 因为初次发现尸体就是在玉康山的山涧,他们搜查的范围也是以玉康山所在的青州城为主, 并没有去找中郡其他两个城的孩童失踪卷宗。
这是因为他们下意识就料定这个作恶的歹徒是个活人, 一个活人怎么可能在短短的时间里东奔西跑几个城杀人,然后又把尸体堆到一起呢?那人必定是择近下手。
从前他办案也不会往怪力乱神的方面想,可如今看见谷长宁掺和了这事,自然而然就会多考虑一种可能,有时候反而能另辟蹊径。
他只是猜测, 这些失踪的孩童每个都符合十岁左右的年龄,高低差不过半年,很显然这就是凶手挑选目标的标准,可青州城人口不算多,十岁上下的孩子并非取之不竭的井水, 季琛说是有一百零五条性命,但这一百零五处姓名却只填满了一半多点,也就是说还有几十具尸体找不到身份,被季琛以“黑户”之名替代。
有些孤儿没有被官府登记造册,是很难对上身份的,季大人觉得这便是剩下那几十具尸体的来源。
虞凤策站在驿站的窗边往外眺望,远处是袅袅升起的农家炊烟,隐约能听见鸡犬相吠,近处则是充满响亮的叫卖声,百姓安居乐业的小城镇。
不说歌舞升平,起码是欣欣向荣之景。
这样的中郡,哪来那么多没有身份的孤儿流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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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长宁将一个腐烂了半边脸的男子踩在脚下,难忍烦闷,长吐一口气。
她这次好不容易悄无声息地回来打算到玉康山蹲守,可背后的凶手没有蹲到,反而撞见了漫山遍野到处乱窜的尸鬼,还不止一只,为了抓它们累得够呛。
这玩意儿比寻常能见到的鬼物要恶心点儿,并不属于人死后脱胎于肉身的魂魄,而是滋生于尸堆中死人身上最后那点儿气,若只是单独的尸体这点气过一两天也就自己消散了,如果是乱葬岗这种尸体聚集的地方,这些气会慢慢凝聚成一种类似阴魂的灵体,鉴真告诉她这叫作尸鬼,它们刚形成时没有思考能力,只能凭借本能去寻找寄居刚死的躯体。
这个东西麻烦在于,它们可以通过寄居一具又一具的尸体吸取上面残存的气,慢慢壮大自己,到最后也能像人一般生出神智,学习人的一言一行,再然后,死人身上的气不能满足它们,就会盯上活人身上的生气。
像之前在兰台山企图引诱季问筠的那个老妇人,就是一个难得一见已生出神智的尸鬼,原本那具身体的老妇人应该也是死于它手,尸鬼附身的身体不可能像活人一样保持生机,原先的魂魄离开了身体自然就会开始慢慢腐烂,盯上季问筠的时候,那个尸鬼附身的躯体约莫里头都已经烂透了,正想换一具年轻鲜美的新身体呢。
像老妇人那种尸鬼形成需要机缘,很难遇见,这玉康山到处跑的东西看起来倒是还未生出神智,就是数量这么多,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
窸窣、窸窣。
谷长宁被身后的细微动静吓到,脚尖不小心用力碾了一下,把地上那个尸鬼附身的男人腐烂的脸踩塌了,半只鞋都陷入了他塌下去的脸中,卡在他的头骨里拔不出来。
“啊啊啊——”后头的草丛发出两声嘶哑的叫喊,紧接着跌出两个穿着猎户装的青年,对上她看过来的眼光后更加惊惧,连连往后缩,就差没抱作一团了。
谷长宁低头看看被自己踩到陷进去一块的人头和周围散落着的断臂残腿,默默反省了一下好像确实有些吓人,便抬头挤出一丝温和的笑意:“三位……”
“啊啊啊!女妖怪!别过来!”其中一个猎户动作迅速地举起手中的木头长矛,对准了她,但那手却抖得像筛糠似的,估摸着就算扔出去也扔不准。
王五此时格外想给被自家堂弟劝了两句就跟他一块儿上山猎野山鸡的自己两巴掌。
村里都传这玉康山极为不祥,官府已经不止一次在山涧中找到孩子的尸体了,众人都说或许真有什么吃小孩心的妖怪住在山上,要不然怎么会连官府都束手无策?四周村落里的猎户早就不敢踏进玉康山一步了。
可堂弟王根是个傻大胆,说这么久没人去打猎,如果他们趁此机会来定能收获颇丰,抓来的猎物拿去镇上卖个好价钱,回来哥俩买几斤酒敞开喝,富贵险中求,不过是些虚无缥缈的传闻,谁知道是真是假。
……结果是真的啊啊啊!!
他们走到半山腰不小心发现掉落地上的腐烂肢节就已经意识到不妙,想中途折返下山,又在这里碰到个直接把人头踩烂的女妖怪,可真他娘的称得上一句霉运当头!
谷长宁有些尴尬地停在原地,他们这副吓破胆的样子,让她解释这人头是因为腐烂了才像豆腐般一踩就碎的机会都没有,她怕自己再多说一个字那长矛就直接朝她面门而来了。
她的鞋还卡在头骨里不好跑。
她闭上了嘴,等那两人叫完稍微冷静些了,才顶着他们直勾勾的目光慢慢动作,先把卡着的那只脚从鞋中脱出来,只着袜子站在地面上,蹲下身用手把落下的鞋从头骨中抠出,颇为嫌弃地在地面上磕磕,将黏上的腐肉抖落后重新穿上。
她站起来犹豫片刻,对仍然警戒的两人说了一句干巴巴的:“我是好人。”
对面两人明显不信,或许是看出她对自己手中的武器有所忌惮,王五努力握紧长矛指着她:“速速离开,放我们下山!”
谷长宁:“……我没拦着啊。”
王根扯扯他堂兄的衣角,两人对视一眼,慢慢往后退。
谷长宁为了让他们安心离开,故意站着没动,直到他们退到一定距离,她余光中闪过什么东西,神色骤变喊道:“小心!”
王五下意识回头,迎面撞上了一张血盆大口,有个不人不鬼的东西从背后朝他们袭来,他本能将手中的长矛往前送,正好将那扑过来的东西捅了个对穿。
“哥!”王根跌坐在地上瞪大眼睛看着这个情景,那把长矛受不住力从王五手上脱离,穿插着袭击他们的东西掉落在地。
“哥……那个是人吗……我、我们杀人了?”王五在堂弟的声音中睁开眼,看向地上被长矛穿透的,果不其然是个衣衫褴褛的中年男子,正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他的牙齿都开始打寒战,跟王根一样跌坐在地上。
他堂弟比他胆子稍大些,爬过去看那个不知死活的人,惊声喊:“这个人看起来好像死了很久了!”
没错,那人看起来不像活人,而是一具死了有段时日的尸体,头发稀疏,多半是腐烂的头皮,包括刚才朝他们咬过来的血盆大口也烂到连唇瓣都看不见,不怪他们方才第一时间没有认出来是人。
后头的谷长宁匆匆跑来提醒:“别靠近它!”
可惜有些迟了,地上被长矛刺了个透穿的死人倏忽睁开眼睛,将正蹲在旁边的王根扑倒在地,眼看着就要给他脖子上来一口,谷长宁手中念力离体破空而来,锁住尸鬼的脖颈将它硬生生从王根身上拖开五六尺远,狠狠按在后面的树干上。
地上王五兄弟三人还惊魂未定,谷长宁贴心地没有靠近他们,从旁边绕过去将那只尸鬼处理了,剩下一具腐烂得差不多的躯体从树干上滑落,重新掉回了地上。
她无意再吓唬这两个误闯进山的猎户,打算悄悄离开,却听后头一身:“恩人留步!”
谷长宁回头看见这两人原地扑通一声跪下,朝她磕头:“恩人,先头是我们误会了您,请受我兄弟三人一拜。”他们并不笨,见着了这个袭击人的可怖怪物,转念一想就明白了,原来这个姑娘不是害人的妖怪,而是在收拾害人的东西。
谷长宁颇有些手足无措,她多管闲事也不是一回两回,还是头一次受到如此镇重的拜礼,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像方才一样干巴巴地劝道:“山上太危险,你们还是早些离开为妙。”
离开前王五忍不住问:“恩人,这些究竟是什么人……”
谷长宁笑笑,并不多言:“如你所见,并不是人,快走吧,轻易别再上山了。”
王五两兄弟千恩万谢后下山,回到村里时日头已经落下了,夜间有人敲响农家小院的木门,身着玄衣满身肃杀之气,跟他们打听玉康山的传闻。
待福清回到小郡王落脚的驿站时,便率先提起了新得的一个传言:“大人,有村民说玉康山上住了个漂亮的仙姑,素衣荆钗,为降伏山中的妖魔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小郡王:哦?有多漂亮?(rwkk (个_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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