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文学 > 科幻小说 > 太平鬼话御览 > 第115章 第一百一十五章
谷长宁在玉康山上住下了。

她把师门中自己跟师父曾经住过的小院子收拾出来其中一个屋子, 院子里肆意生长的杂草却没有动,还是为了掩人耳目,尽量少招惹山下村民的眼, 也避免引起歹人的警觉。

她最近找到了个新办法, 山上有种叫作滚山风的草, 每到春季便漫山遍野地开, 花状如飞絮,只要轻轻一吹便四散而开, 顺着风撒到四面八方去。她只要把念力附着在这无处不在的飞絮上,就能将整座玉康山纳入她的视野范围中,有什么风吹草动她都能察觉。

活人如是,鬼魂亦如此。

上回在山上抓到的尸鬼处理后没法直接扔在地上,怕又有山下的村民误闯进来看见这些断胳膊断腿,谷长宁一个人拿铲子吭哧吭哧挖半天, 才让这些尸体重新“入土为安”,差点没把她给累死。

她独自一人在这曾经熙攘吵闹的山林间游走, 看着剩下的断壁残垣说不出是什么心情。

稀奇的是, 小院子里栽的那棵桂花树无人看管反而长得更加繁茂了,枝叶散开生长,早已高高冒出院墙,几乎霸占了整个院子的一半地方。

谷长宁攀到树干的最顶端坐着,手中拉扯线轴, 百无聊赖地用念力托着纸鸢在空中打转。

她想起上回匆忙一瞥时遇到的小郡王,跟以往一样漂亮的眼睛里盛满的全是漠然和疏远,冷冷地对她说:“现下是宵禁,姑娘还是莫要在京都城里胡乱冲撞的好,再有下回, 可就别怪我抓你见官了。”

她离开这半年多,不是没想过他会遭受什么样的折磨,所以魂魄从祭坛苏醒的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回京都找回身体,找机会去看看小郡王。

可她只考虑到他也许看不见阴魂了,却没考虑到自己若找回身体,就很难轻松地混进长公主府去了,尤其当时永明和鉴真都还留在京都,她不能随意露面。

好不容易探听到说他在小年夜要到城外的过溪亭与蒋二和贺宗小聚,她早早就候在过溪亭后头的林子中,想见他一面。

人是见到了,他依然跟从前一样但凡出门就要将自己打扮得干净整洁,那次穿了件蓝色的白衽大袖道袍,还遭蒋正卿调侃:“怎么还穿起道袍来了,这是打算斩尽凡尘,羽化登仙了?”

紧接着便听他轻嗤一声:“图穿着好看罢了,你以为我是你么,满肚子斩不尽的凡尘。”

蒋正卿大声喊冤:“我跟那胡家小姐真没什么,不过是狭路相逢时让了个马车,怎么到你们嘴里就成不干不净了……”

过溪亭建在山崖上,往下正好能望见京都城的一整片灯火,就算山间只有清风和虫鸣,也能想象到临近年关的城中是怎么样一幅盛景。

小厮们都守在亭外,亭中只传出三人喝酒谈笑的声音,极为畅快。

谷长宁低头笑了笑,不知为何觉得安慰。

太好了,就算没了她,他也仍然是那个心高气傲的小郡王,并没有像她担忧的那样,变成秦简一般惶惶不知终日的醉汉。

看过他后她便回了中郡,没有再去过京都,谁知这回乍然重逢,发现他居然一点儿都不记得她了。

是永明对他做了些什么吗?还是中间又发生过什么事?

或许……她不应该再揪着过往不放,就让他忘记会比记得更好,左右是些伤心难过的记忆,忘掉倒是干净了……

她睁大眼睛盯着天上的纸鸢看久了,觉得眼眶有些泛酸,控制不住地涌出点泪来。

心里还在不停念叨着“忘了好,忘了的好……”试图说服自己时,忽闻远处传来一声洪亮的:“仙姑!”

她低头往下看,王五从山腰处的林子中冲了出来,远远朝她招手,还在大声喊:“仙姑!有人来找您了!”

谷长宁让他一嗓子喊得脑瓜子嗡嗡的,想说他这大嗓门哪怕凶手远在十里外也能听个一清二楚,正想下去捂嘴,就见林间又走出来两个人,打头那个穿紫色缠枝纹锦袍,容色昳丽,骄矜高邈。

一如初见。

她忍不住扶着树干站起来,神色怔怔,用念力托着打转的纸鸢也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王五还在“仙姑”“仙姑”地喊,谷长宁一时想回避,又一时觉得没有那个必要躲开。

反正他也不认得自己了。

跟在他后头玄隐卫打扮的人倒是眼生,不是往常跟着的葛琅和福清,她回过神来后调动附在滚山风上的念力看了一眼,发现这几人几乎是一路踩着飞絮进山的,可她方才出神太久,竟然半点儿没有察觉到,太过大意了。

“这两位是京中来办案的大人,想同您问几件事,叨扰仙姑了。”王五像个传话筒,尽职尽责地扯着嗓门对她说话。

谷长宁把手中的线轴丢到地上,竖起手指放在唇边冲他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王五的声音戛然而止,很是顺从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谷长宁看看旁边端然而立看不清神情的小郡王,扭头打算从树上下来直接离开,刚转过一半身就听见清朗似月落清泉的声音在寂静林间响起:“仙姑请留步。”

说话间他已经抬步朝这个院落走来,谷长宁僵在树上不知如何是好,便又转回身站在树上看他一步步靠近。

她说:“我不是什么仙姑,只是住在这山上而已。”

虞凤策闻言停下脚步,转头看了从后头追来的王五一眼。

王五给予肯定的点头:“救了我和弟弟的就是这位仙姑。”恩人的脸,他怎么能记错呢。

谷长宁属实没想到不过短短两天,她就从恩人升级成了仙姑,甚至还从玉康山传到了小郡王耳中……等等,他来办案?莫非季琛真把奏折递到了文曜帝面前,因而派了玄隐卫过来查这件案子?

跟着虞凤策一同前来的玄隐卫是个新人,并不知道从前的事情,他在后头悄悄打量自家大人的侧脸,看不出丝毫端倪,又抬眼去看站在高大的桂花树上一身白裙飘然若仙的女子,总觉得这二人间气氛有些古怪。

谷长宁还在思索,方才还彬彬有礼喊她“仙姑”的那个声音再次响起:“谷长宁,下来。”

三人同时看向虞凤策,谷长宁算是其中最为震惊的一个了,手一时没扶稳,脚下晃了晃,眼看着就要失足掉下树,紫色的身影闪过,在她落地前伸手,稳稳地把人接住抱了下来。

他似乎早就有所准备,快到院墙边才出声喊她,打着主意要接个满怀。

谷长宁仰起脸看他,正好对上他垂下的目光,沉默片刻后没来由地开始眼眶泛红。

他紧紧搂着她的腰将人箍在怀里,不知该气还是该笑,颇有些咬牙切齿地道:“可算被我给逮着了。”

后头的王五没搞懂状况,还以为这位京里来的大人要对恩人不利,赶忙上前几步:“大人,有话好好……”

旁边的玄隐卫迅速捂住了他那张扰人好事的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再仔细看看。

王五瞪大眼睛朝前头瞅,仙姑被那位大人抱在怀中并没有反抗,两人的脸贴得很近,从后侧看确实不像要动粗的架势,反而亲密得像对儿交颈鸳鸯。

他把喉咙口的话咽回去,识趣地跟着玄隐卫站远了。

这边谷长宁小声地问他:“大人,您不是把我忘了吗?”

虞凤策显然还没消气,似笑非笑地道:“我们两个人总得有一个有良心的罢?”

谁知此时的谷长宁根本经受不住讽刺,又是难过又是委屈地掉下泪来,没有两下就濡湿了他的前襟。

虞凤策忙不迭地拿出帕子给她擦脸,无奈地道:“怎么说你两句就哭了,孤零零地等了你这么久,我还没哭呢。”嘴上这么说,手上的动作却是越来越轻柔。

可谷长宁听了他的话非但没有停下,反而哭得更凶了。

她心里难过,对他口中“孤零零”这三个字感到异常揪心。多少次快要忍不住去见他时,她都要回想从前被喊作“怪物”时的情境来克制自己,反复对自己说他如今过得很好,不要再去扰乱他的平静日子。

可现今听他说孤零零地等她许久,她才恍觉是自己想错了。

她不该一个人做决定,而是得先同他见面,问问他愿不愿意才对。

“这么长时间你究竟去了哪里,为什么不来见我?”好不容易给她擦干净眼泪,他低声问。

谷长宁嗡着哭过后的鼻音道:“我去见过你……在小年夜的过溪亭。”

她一说虞凤策就想起来了,小年夜他跟蒋正卿贺宗两人在过溪亭小聚,还喝了点儿酒,确实是难得松快的一天,可当时山上没几个人,他根本不记得见过谷长宁:“你当时在哪里?”

谷长宁心虚地低下头:“过溪亭后头的林子里。”……的树上。

他果然气笑了:“做人不能这么缺德,谷长宁,你都见到我了,居然不让我见你。”

她老老实实地低头认错:“对不起。”顿了下,“我只是怕……我继承了两只太虚瞳,会被其他人当成下一个孤衔,连累你。”

虞凤策微微低头看她,她的脸色苍白没有血气,眼下青黑,跟初见时比也没多大好转,该是过了一段不人不鬼的日子,甚至较之从前还瘦了些,从前穿白衣是娇美,如今还添了点病弱感,让他的心又酸又软,再也说不出一句重话。

他说:“下一个孤衔?孤衔可不会跟你一样连觉都睡不好。”

谷长宁下意识抱怨:“还不是那些孤魂野鬼天天闻着味儿来找我,赶都赶不走,我又不能像孤衔一样吃了它们……”话没说完,就被他用手捧住了脸。

小郡王的浅瞳温柔地注视着她,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你看,你根本不可能变成下一个她,长宁,你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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