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下山时, 王五还在忍不住往走在前头的两人身上瞥。
他怎么也想不通，一个是京里来的大官，一个是山间的仙姑, 为何两人忽然就变成旧识了, 瞧着还像是关系匪浅的旧识。
旁边的玄隐卫面色沉肃地扫了他一眼, 王五莫名打了个激灵, 收回打量的目光。
无论怎么样，这都不是他该管的事, 还是少打听得好。
“季琛去找你了？”下山途中谷长宁听他讲了事情经过，有些讶异。季大人那颗石头脑袋，叫他查案还行，让他搞官场弯弯绕那套凭他自个儿只怕想破头都想不到。
“你跟他有交情？”虞凤策看了她一眼。
谷长宁摇头：“不过是我单方面缠着他想看看那份失踪孩童的名册罢了，谈不上交情。”但打了这么些日子的交道，也足以让她看出季琛刚直不屈的秉性了, 此人将礼法制度奉为圭臬，半点不肯通融, 要让他对权贵低头那更是难之又难的事。
“看来你继承了两只太虚瞳, 还不如像当初一样跟在我身边好使，费这半天劲干嘛呢。”他不疾不徐往山下走，余光瞥见她憋闷的表情，几不可察地挑起了唇角。
谷长宁很快便收拾好心情跟上，扯住了他的袖角：“大人, 所以您是答应给我看看那本名册了？”
他故意吊着她：“我可没说这话。”
谷长宁脸上亮起明媚的笑意，也不跟往常那样屁颠颠讨好他了，直接松开手言之凿凿地道：“我就知道您通情达理，正好多个人手查案呢，多好！”话里话外仿佛他已经答应了似的。
虞凤策气笑了：“许久不见你的脸皮倒是变厚了, 张口就来啊这是。”
谷长宁笑眯眯地：“得亏您惯着呢。”
他的脚步略微顿了下，再看向她的时候是半点脾气都没有了，不得不说谷长宁消失的这半年真是长进了不少，拿捏人心一拿一个准，让他感觉自己所有情绪都被她掌控在手心里。
他从前在扬州时对她说过如果有什么想要的都可以与他直说，不用学薛回谄媚讨好。
以前的她心里或许还有所顾忌，如今死而复生，倒是听话了。
他转眼去看她甜滋滋的笑脸，只觉心上有无数只猫爪在不停地挠，刺刺痒痒的，叫他忍不住伸手在她脸颊上轻掐一把，有心看她故意在自己面前喊疼。
要不怎么说她学会了呢，他看着谷长宁皱起一张脸，低头笑了。
直到此时，才终于有了些心中所爱重回怀抱的真实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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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禀大人，属下去打听过了，玉康山上有吃人心的妖怪的传闻是从山脚下的几个村子里传出来的，据说好多村民都曾经梦见过山上有小孩子的鬼魂在四处游荡，而且奇怪的是他们每个人说出来的梦境几乎都一模一样，没多大出入。”福清禀报时有些心神不定的，眼睛一直时不时往小郡王身边扫。
谷长宁对他笑了笑，谁想福清立马就憋不住了，激动地问了句：“谷姑娘，您真的没有死？！”
虞凤策见状微微摇头，垂眼翻看手中中郡其他城里拿来的卷宗。
谷长宁：“……死是死了，只是又活过来了。”孤衔在玉康山给自己布置了复活祭坛的事不太好解释，她赶紧模棱两可地带过话题，“你说的传言我也有所耳闻，那些村民都说梦见的小孩子脸色青白，目光痴怔，不像神志清醒的样子，不过我后来为了追着季大人要名册看，没来得及多问他们梦中的细则，现下回想确实处处蹊跷。”
福清还在那兀自激动：“等我回去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邬十那个大老粗只怕又要哭一场了。”
谷长宁成功被带跑偏，好奇道：“又要哭？邬十看着不像爱哭的人啊？”
福清正打算喋喋不休：“您下葬的时候，邬十在您坟头哭得可伤心了……”
“福清。”他未完的话被虞凤策打断，给了个眼神示意他闭嘴，“你先下去吧。”
福清令行禁止，拱手对两个人都行了礼便离开了。
小郡王这般反常引起了谷长宁的兴趣，她想了想，笑着凑过去：“大人，我好像记得当时您也哭过一回……”
最不想提的事被翻出来，虞凤策端起杯子喝水润了下嗓子，试图揭过这个话题：“明日让福清去把做过这个梦的村民都找来问话，才能做下一步推测。”
谷长宁不接招，凑得越发近了，两人的眼睛近在咫尺，她弯起眼睛，清亮的瞳眸里像装入了亮晶晶的灯火，闪得他眼花：“大人，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我当时没有看错，对不对？”
虞凤策正要被她问得恼羞成怒，无意中一看却发现，她眼睛里亮晶晶的不是灯火，好像是泪。
羞恼的情绪瞬间便熄了火，他叹了口气，伸手揩去她眼角的泪意：“开闸泄洪了不成？怎么说没两句就要哭。”
谷长宁眨眨眼睛：“我没哭。”
他笑了，把手放在她头顶轻拍：“好，你没哭，是我哭了。”
其实他当时看着她越来越衰弱，哪里有心思去管自己哭没哭，满眼都是她七窍中漫出来的血，周身只能感觉到寒风呼啸冰冷刺骨的天。
这么温柔的小郡王在往日里可不多见，谷长宁搬起屁股底下的凳子，挪挪蹭蹭地与他挨近了些。
虞凤策按下忍俊不禁的嘴角，正色起来问她：“坐这么近干什么？”
谷长宁不但不退，还得寸进尺地又挨近了点儿，一双笑眼看向他，嘴里道：“我想跟你一块儿看看卷宗。”
他故意换了另一只离她稍远的手将卷宗拿远，端着他矜贵小郡王的架子微微扬起下巴，垂下目光看她：“谷大师是觉得本王比季琛好对付么，大胤律令与案件无关者不得查阅卷宗，你这样怕是不合适罢。”
话音刚落，身旁微风拂过，下一刻他就感觉脸上落下轻飘飘的柔软触感，一触即分。
他倨傲的神情端不住了，转眼看谷长宁，她正笑眯眯地对他说：“合适。”
四目相对间，他终究还是没忍住，同她一起笑了。
接到消息带着陆霜仪一道赶来中郡的蒋正卿转身挡在院门口，试图阻拦视线：“陆姑娘，今日夜已经深了，舟车劳顿的，我还是先让人安排你去歇息吧。”
可陆霜仪从小习武，哪里是他一个单薄的公子哥儿能挡得住的，一把撇过他便冲了进去：“师妹！”
蒋正卿担忧地朝里头看，却发现陆霜仪只是抱着谷长宁哭了一会儿便有礼有节地跟虞凤策告辞离开，并没有露出什么揪心难过的表情。
他送她去别的院子休息的路上，欲言又止半天还是忍不住开口：“陆姑娘，在下能否冒昧问你一个问题？”
他在旁边憋话的样子陆霜仪早就有所察觉，闻言转头看他：“蒋公子请说。”
蒋正卿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妥，思索片刻后才道：“我还以为你会舍不得谷姑娘，怎么才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陆霜仪抿起唇把脚下一颗小石子踢走，随即慢吞吞地说：“师妹与郡王爷刚重逢，想必有许多话要说，我也不能那么没眼色去打扰他们。”
这真是稀奇。蒋正卿心里暗忖，他还以为她看见那两人说笑的画面会觉得伤心呢，毕竟她对谷长宁……难不成那天是他看错了？
这份侥幸感让他升腾起丝丝窃喜，脚步也不由得轻快了：“是这么个意思，反正以后日子还长着，谷姑娘还活着，叙旧的机会便多的是。”
他这忽然愉悦的语气让陆霜仪不由得侧目，感到费解：“蒋公子似乎心情不错。”
蒋正卿抖开折扇对她露出半边笑脸：“谷姑娘死而复生，可不是件大喜事嘛。”
不管是对怀舟，对陆霜仪，还是对他来说，都是件值得普天同庆的好事。
翌日七八个村民被领着进了青州城的州府侧门，一路上众人皆战战兢兢，生怕自己是犯了什么事儿，那些来拿人的黑衣侍卫瞧着便不大好惹，他们连问话的勇气都没有，只能唯唯诺诺低头跟着走。
到了州府中，他们被领到一个戒备森严的院子前，打头的黑衣侍卫做了手势拦下人：“一个个进去，其他人在外头稍候。”
好巧不巧，王五便在这群村民中间，他并没有梦到过什么小孩子在山里游荡，但他年近六十的老母亲梦见过，这些侍卫来拿人的时候，他怕母亲经受不住拷问，便撒了谎称自己也做过梦，随着一块儿来了好看顾他这老娘。
还有个小心思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些侍卫的装束他曾经见过，就在昨日，那位京里来的大人请他带路去山上找人时，身后随侍的便有这么一个，他想着或许能见到恩人，万一出什么事还能与她攀个交情。
他心里有些底气，便领着母亲走在前头，没成想正好让黑衣侍卫点了个正着，王婶一脸胆战心惊不大敢往里头走，王五上前几步打商量道：“几位大人，这位是小人的母亲，身子骨不好，能否通融一下让小人陪着进去？”
这些玄隐卫看着凶神恶煞的，倒是挺好说话，上下打量他们几眼便点头让两人一同进去了。
到了院子里的屋中，并没有王五想象中的恩人，屋子里只有一扇巨大的屏风和一把椅子，有个穿着同样黑衣腰挂铜牌的年轻男子坐在屋子里，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们互相搀扶走进来。
“不必紧张，只是问些话。”年轻的大人语气温和，“我就不拐弯抹角了，两位可曾都做过那个相同的怪梦？”
王五眼神往下飘，口中道：“回大人，做过。”
屏风后头的谷长宁撑着下巴侧头朝小郡王看去，无声做了个口型：“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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