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孙公子的闺房事总像个漏风的墙,饶是自个儿觉着就是芝麻绿豆大的事,很快就会被好事者鼓弄成大西瓜。他和我冷战的第九天,宫里来人了,顶的还是陛下的名号。

我得去迎接,黎瑾恒也是。

来人据介绍是陛下身侧三大内侍总管之一,主要管辖范围是后宫女眷,后来领域逐渐扩大,偶尔还会来当一回皇子府的和事老。

“公公言重,我与晗儿不过是在打个小赌,赌我们能多久不说话。”

刘总管道:“四殿下这赌局可设得有些大了。”他是宫里的老人,又是诸位皇子们的伴读,于情于理黎瑾恒都要给他几分薄面,便拱了拱手道:“明日我自会向父王秉明,劳烦公公走这一趟。”

我在一旁抱歉陪笑。

刘总管将信将疑,却不再多提,从怀里摸出个精致的绣包递给我,“宣妃娘娘听闻四皇妃入秋便易着凉,特命奴送来此物。”我接过道谢,刘总管忙说使不得,又说自己只是听主子吩咐,让我下次进宫时去感谢宣妃。

宫内事忙,刘总管只喝了半碗茶就告辞。黎瑾恒和我连同数名侍仆一齐送他上车,直至车影远去不见,这才各自散开。

黎瑾恒走得很快,我不想跟随,边晃悠边打开绣包,里头是块穿好绳的白玉,面上略微带几丝绿线,玉色柔和油滑,触手生温。我大学时修过珠宝鉴赏课,听老师提过这小东西,俗称暖玉。看样子,我的这位婆婆确实比她儿子会心疼人。

“给我。”黎瑾恒不知何时停下身子,伸手到我眼前。

他是带过兵,束了冠的人,怎就连这点鸡毛蒜皮都容忍不得?我心里憋着口气,不情不愿地把玉佩交给他。

“你好好收着,等哪天去拜见宣妃娘娘的时候再给我,省得到她面前露馅。”我说完这话,不再搭理他,径自迈步前行。

他几步赶上来,抓住我的胳膊,我脚步未稳,直直摔进他怀里。他衣服上有股脂粉气,不是府内常见的味道。女儿乡,英雄冢,难怪乐不思蜀。

“你莫动。”他松开对我胳膊的钳制,转按住肩膀,又一下子把手缩了回去。

我有点想发难,就见他胳膊高了又低,忽觉脖子上多了点东西。我抚摸着暖和的玉坠,听黎瑾恒说话,“母妃说过,女子之间赠玉,需由与二人关系密切的男子为受赠人佩戴。男子阳气足,可缓解玉上的阴气。”

“谢谢。”我抿出个笑容,旋即继续赶路。

他脾气时好时坏,看来我得尽快做好防护。不知道黎国有没有卖保险的机构,先买份人身安全险预防着。我向来运气不好,一年能水逆十二个月,没想到换个新身份照样差得可以,什么阄不好抓,偏就抓了这么个疑似精神分裂早期病患当丈夫。

真是要命。

“黎国律法规定,成婚三年后可休夫休妻。你要是觉得真委屈,三年后我自己收拾包袱回家,净身出户。”我推开房门前同他这般说,“天选之女这种话就是算命先生胡咧咧的,我没这样的本事。早点和你说开了也好,免得你将来觉得自己上当受骗。”

黎瑾恒用力推开门,一脚跨了进去,坐到桌边倒茶喝。我怕他又突然发疯,留了一扇门以备逃跑,这才揣着不断高速跳动的心往床榻移动。

“皇家子孙不得写休书,这是祖制。”

我道:“加个侧妃或侍妾总行吧?”

“可以。但我不要。”

究竟你看中我身上哪一点?我尽量改掉可以吗?

“妻妾成群,习武的大忌。”

对不起,突然自作多情了。

“我原本盘算依你的性子,三天之内定会去六弟那儿寻我。”黎瑾恒拨着白玉盘里的糕点,“我且问你,若不是刘总管今日来访,你可会就这么任我在外待着?”

“气消了总会回来吧?我不会去找你的。”

“不识路。”

这年头没得用手机导航还真不好意思说自己敢出门,都城的街道几乎都一个样,小巷、拐角又多,指不定哪天就走丢了。府里的路我都没逛熟,何谈外头那个繁华的世界。

我有点无聊,开始琢磨起黎瑾恒最近的行为,越发觉得古怪。于是大着胆子问他,“你是不是把我当成什么人的替身了?”

“不是替身。你嫁给我,我得对你好。你对我忠诚,我也得对你毫无保留。”

忠诚?那个试温的手势么?似乎就是从那天开始,黎瑾恒明显就变得不一样了,先前我又碰过一次他的额头,难不成是对忠诚的加码?

“以手贴额代表对这人忠诚,而用手掌紧贴额头将人推远,则是会一辈子只忠心此人之意。”临睡前宜儿边为我梳头边解释,我面上不动声色,心里早已来回翻过数十个跟斗。

黎瑾恒耍流氓,我为保清白把他推开,结果却是在宣誓永远忠诚于他?这究竟是些什么奇怪的习俗?

我换好寝衣,钻进宜儿事先用炭板热过的被窝,挪出一半空间招手让她过来,宜儿不加推辞,却没上来,只是搬了张圆凳坐在床边。她问道:“小姐可还对殿下做过其他事么?”

“之前给他送过一朵花,今天不小心撞进他怀里。”

宜儿皱眉,“小姐是怎么想到送花的?送的又是什么颜色的花?”

“花园里的小野花,我觉着好看就摘下来了。”我隐瞒了想要整蛊宜儿的事,“那是朵偏赭色的花,上面还有几颗黑白小点。”

“小姐大抵在边地生活久了罢。还请小姐牢记,若你对此人无意,断不可送花,尤其是色彩鲜艳的花。”

“什么意思?”

“这是我幼时听二小姐提过的,说是越娇艳的花越能显出一个人的情意。倘若我给小姐和夫人送艳花,这是对小姐和夫人的感激和敬仰;而小姐送四皇子殿下艳花,就表明小姐心里对四皇子已然种下情根。”

“艳花中又以赭色为尊,小姐送的是偏赭色,代表情根已深,暂除不得。”

我颓然,倒在床上望纱幔。

“没有补救的方法吗?”

“覆水难收。”

黎瑾恒误以为我喜欢他,所以才会这么放肆么?说来也怪,算上他,这已是我遇上的第三个在被传我喜欢他之后就转性的男人。我是在某时某刻做过什么不得体的事才会落得这样下场吗?

脑子里浆糊似的,越发刺疼起来,我闭了眼,努力睡着。

我最后还是找了那位厨娘谈话,她不辩解,只问我要如何处罚她。我来前询问过其他人,老厨娘听到点风头,见我过来簌簌落泪,求我放她一马,说她是个可怜人。

可怜不可怜的我不知道,但这不该成为她勾引他人新婚丈夫的理由。

我思来想去,对她说:“你月底领银钱时与账房提我的名字,他会多付你一笔遣散费。你不是长工,自然会少一笔赎身补偿。日后嫁娶生死概和我四皇子府无关。”

“你容不下我,是怕有一天我真的会和你平起平坐?”她轻蔑一笑,闻风来劝和的老厨娘拽拽她的衣袖,她猛力拉回,继续道:“论姿色,我自认不输你。你不过胜在有个为官的爹,为将的兄,若我与你同等条件,殿下怎会不纳我?”

我心里止不住翻了几下白眼,尽量温和道:“殿下向来不是趋炎附势,嫌贫爱富之人。你要真钟情他,大可以跟我公平竞争,在他碗盅里下蛊又是什么居心?”

老厨娘萍姨吃惊不已,连忙问她是否真有此事,她沉默不语,萍姨恨铁不成钢地责备:“丽娘,我看你是个孤女,平日里总易遭登徒子闹事,这才荐你到府里帮工。不诚想你竟如此歹毒。”

丽娘道:“我不过寻个依靠,何错之有?”

我不多和她纠缠,嘱托萍姨为她开解,出门沿着青石小路闲逛。

不远处跃来一间搭建考究的小屋,我信步上前敲门而入。屋子不高,内里却很长,齐齐整整地排着许多书册。我沿着竹架子一路走去,掀开珠帘便到内室,其中只有一张铺了薄被的小榻,墙上立着几个架子,堆满贴好标签的瓶瓶罐罐,我只扫过两三个,都是跌打损伤用的。

屋子不落灰,小榻也有使用过的痕迹。

这里是黎瑾恒藏娇的地方,还是他自己的休憩之处?

“你怎的来了?”

我两三日没见他,他似乎又瘦了一点,真是羡慕。

“随意走走就到这里了。你要是觉着不好,我现在就走。”这好歹是他的私人领域,我只是个合法食客,不该在这里多做停留。

他叫住我,“要是你中意,这儿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我那日同你说过对你毫无保留那便是毫无保留,为将者绝不言而无信。”

我和他提了丽娘的事,他当即说道:“你的选择很对,至于遣散费的金额由你来定便可,这些内务我既全权交付予你,就不会再问。”他说这话时眼睛亮堂堂的,我忍不住拍拍他肩膀,“多谢信任。”

“过些时日将举办秋猎,照理皇子妃应当随行。你可愿去?”

秋猎?那不就是往往能触发新剧情的地方?不去白不去。

我用力点头。

黎瑾恒微笑,“那我明日将名单告知礼务官。你这段时间不要奔波,届时怕容易体力不支。”

我问为什么,他说各府女眷要帮着准备餐食,工程量颇大。他似乎还稍稍红了耳朵,可能是有点受凉。

小屋离饭厅还有很长的路,我嘱咐临近的侍仆让他们把饭菜送到我房里。

宜儿简单替我布好菜,依我的话在身边坐下,说道:“小姐可知人的身上有三盏火?”

这我知道,头顶一盏,双肩各一盏。她好端端的提这个做什么?

“殿下这类将帅之士以右为尊,听说只有在受封之时才准许陛下用剑触碰。小姐你又是上手又是拍右肩之火,实在有胆。”

我道:“黎瑾恒摸过我的头,戴玉佩前按过我肩膀。”

“所以殿下才没有向小姐发难,毕竟他有例在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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