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宜儿说要午睡,叮咛她务必守好门。

听来收盘子的小仆说黎瑾恒去六皇子府吃点心,我狐疑地盯着他那汤圆似的小脸,他又改口说可能是去做大人们会做的事。

这小娃娃我原先没见过,看年纪不超十岁,整个人圆溜溜的,像个不倒翁。他晃悠悠地端着托盘出去,交给外头年长些的仆从,蹬着小短腿又跑回来对着桌上的糕点吸口水。我用手帕包了几块给他,他笑嘻嘻地跑远。

这本来只是小事,可不知怎么的总是记挂着,想想那小娃娃的长相竟是有几分像黎瑾恒,该不会是他的私生子吧?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想法呛了嗓子,猛地咳嗽两声,宜儿忙推门进来询问,我摆摆手示意无妨,她说还是请个大夫来看看。我没有拒绝。

我的午睡不长,纯粹只是闭上眼睛躺着。宜儿推门而入,大抵是听到起床的动静,我仔细一瞧,她身后还跟着位中年男人。

她果真去请了大夫来。

大夫望了眼我的脸色,“娘娘近日可有觉着身子不爽?”

“天冷之后手脚总是捂不暖,夜里睡不好,白天偶尔会贪睡。”

他又问:“娘娘这月的月信来过没有?”

“前两日来的。”

他从医药箱里取出一块软垫,让宜儿垫在我手下,又把锦帕盖在我手腕上,这才开始诊脉。我观察他的神色,自始至终都是那副泰然自若的样子。

须臾,他收回手开始到桌边写方子。我问他是否有什么情况,他答:“娘娘的病是娘胎里带出来的,但不是什么大毛病,注重保暖和调养即可。我开的都是些温补的药,娘娘依照我的指示服用便是。”他继续在纸上写着,“还有一事望娘娘谨记,身子好转前不可受孕,否则容易滑胎。切记切记。”

我一一应下。

他把方子交给宜儿,又交代一些注意事项后便挎着药箱离去。我问宜儿这是什么人,她说是宫里有名的千金圣手,许多后宫妃嫔和宦官女眷都重金请他诊治。

这样厉害的人物,难道不是每天都忙得焦头烂额么?怎么宜儿一请就来?这小丫头难道有什么大本领吗?

府里的话风向来挡不住,黎瑾恒刚踏进大门就从门房那儿听到我就医的事,三下五除二就现身在卧房门前,宜儿见状迎他进屋,自个儿出去当门神。须知这大门离我所在的厢房还是有段距离,恐怕是他这几日武功又有所长进了。

“诸大夫如何说?”他坐下后急问道。

我把热茶推到他面前,“不是大毛病,好好养着就行。就是近期不能受孕,反正我们也没有实质。”

“我不与你同房,我们一时就不会有孩子。你且好好养身子,如果母妃问起就实话实说,诸大夫的医术她是最信任不过。”说完,他嘬了口茶。

恰是这低头一瞬,我不经意间捕捉到他领口的印迹,现代人称之为口红印,这儿应该叫胭脂。先是脂粉香,再是胭脂印,我再傻都能猜到点什么。

娇不在府内,而在六皇子处。

黎国皇室允许自由恋爱,他既然心里有人又何必给姜府送聘礼呢?难怪他说我不是替身,毕竟正主就在不远处,自然不需要我做替身。我心里一阵膈应,别过头不再看他。

“你在看什么?”他问。

我没多少好气道:“看蚂蚁打架。”他一下子来了兴致,“在哪里?我还没看过这个。”

“打完了,回洞里去了。”

他道:“你别喝这个,萍姨说给你煮了红糖姜茶。”

黎瑾恒的性子变得这样快,或许是因为愧疚?可难道不是他咎由自取么?

沉默间,宜儿端着茶碗进屋,掀盖后浓浓的姜味扑面而来。黎瑾恒道:“趁热喝。”我双手捧碗,没来由的鼻头一酸,到最后还是这些母亲般的长辈最窝心。

黎瑾恒是回来吃晚饭的,我这回不想和他同桌,就让他们把菜送到房里。后来听闻黎瑾恒只吃了几口就撂筷令人备车前往六皇子府。

那位意中人真就这样教他魂牵梦萦?

经期时我胃口本就不好,这么一闹更是吃不下多少,简单咽下点药膳就让宜儿先拿回去,好在原本拿来的就不多,也不至于太过浪费。经过些时候沐浴更衣,就这么胡乱地睡下。

第二日吃早饭时听芷茵姑姑说黎瑾恒彻夜未归,我心里一阵冷笑,这就是他所谓的“毫无保留”。吃着碗里的,惦念着锅里的,倒还真是享了齐人之福。

我静静地把早饭吃得精光,托人拉马车出来。时候差不多了,也该去见一见我那位婆婆。

宣妃精神很好,面色红润,头发乌黑,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一点都不像有个二十岁儿子的妈。我拜见时她正在和昭阳公主说话,昭阳公主今年刚满十八,比姜靖晗大上一岁。至于我,我来前的年龄足以跟她跨出两道代沟。

“怎的想起来看我这个老婆子了?”宣妃领我坐到她身边柔声询问。

昭阳公主道:“大婚时我不在城中,差人送去的贺礼嫂子可是收到了?”

“收到了,多谢公主记挂。”

宣妃摸了摸我的手,好看的眉登时皱紧,唤来一旁候侍的宫人,“去把我的手炉拿来。”宫人应下,快步去书桌上取东西回来,又新添上两块炭,这才把炉子呈上。

宣妃将炉子塞进我手里,“你的手这样凉,得好好捂着。”昭阳公主问:“嫂子可是来了月信?这时节最易惹风寒,要多加保重身体。”我点点头,把手炉握得更牢。

“瑾恒又在忙着看军折吗?这天越来越冷,可别着凉了。”

我回道:“这些日子他都睡得早,衣服也穿得厚实。我们卧房和书房的热茶是不停歇的,请宣妃娘娘放心。”

宣妃又皱眉,“你这般客气做什么?跟着瑾恒喊我一句母妃就是。”

“母妃。”

她一下子笑开来,“我生了两个儿子,可还是同女儿亲。”昭阳公主道:“我们姐妹小时候最爱往您这儿跑,等哪日我也出嫁,就得辛苦嫂子你多来几趟。”

“自然会的。”我微笑。

我终究没有和宣妃打小报告,在他们眼里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我要是轻易呷醋抱怨,倒成了我心胸狭隘。

跟古人做夫妻还真是件难事。

像是应了我的话,黎瑾恒这日早早地回来,饭都没吃就去别院睡觉。就这么个折腾法,不到二十五他就会脱发。

我一时兴起,潜到小屋里检查他的头发。又长又黑又密,发质比我的还好。

人比人,果真气死人。

他陡地拂走我的手,碎碎地念出个名字。我朝前靠近些,他恰好又发出声。

小玲?怎么不叫小铃铛或是小叮当呢?

我起身要走,他翻了个身,嘀嘀咕咕道:“你莫动,让我来解。你这扣子缝得实在太牢,不如直接拿剪刀绞了。”

这小子内心原来这么狂野吗?真是人不可貌相。我啧啧两声,回去帮他掖好被子,头也不回地离开,背后是一阵唏唏索索的翻动声。

黎瑾恒的午饭还在锅里温着,芷茵姑姑时不时添上点热水,见我过来,福了福身子,问道:“娘娘可是需要些什么?我帮您去取。”

“不必不必,我就是来看看。”我这几天老想着那个小娃娃,但无论明着暗着打听,那孩子始终没有再现过影。

芷茵姑姑脸色有点奇怪,“他……他最近回家去了,些许过些时候才能回来。”

“他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只说是急事,具体的不好多问。”芷茵姑姑又开始添水。

我搬了张小板凳窝在墙角,芷茵姑姑瞧我一眼,顾自做自己手头的事。

半个多时辰后,黎瑾恒醒来,老老实实地吃了这顿热了数次的饭。今天倒是不出门,进书房读军折去了。我闲来无事,心血来潮往后院走去。

漂洗干净的衣物趁着天气好都优哉游哉躺在那里晒太阳,几个小丫头举着藤拍敲出一叠粉尘,细细碎碎的,混在金光里四散。

离得近的丫头余光朝我这儿一瞥,慌忙行礼,我是该习惯这样的情景了。

“这儿乱,娘娘脚下需留神些。鹃儿,你来给娘娘引路。”半大不小的丫头冲不远处招手。鹃儿操着小碎步过来,脸颊被照得有点红,双眼微微眯起,伸出瘦却有力的手臂,轻声道:“娘娘搭着奴,地上滑。”

后院不大,多被晾晒衣物和被套的竹架占领,更显得拥挤。我路过一个大架子,停足,朝前伸了脖子,衣上只留着皂角和花露的气味,旁的什么都没有。我缩回头,忽然有种秘密被人窥探的紧张和不安感。

手中的胳膊轻轻发颤,我望向鹃儿,她的小脸正紧绷着。

“你别怕,”我轻声说,“我就是想知道殿下花香味的由来。你也知道,我总爱往花园里跑,可就没有闻过这样的味道。”

颤意稍有减弱。

“是姑姑调的香露。”提起芷茵,她的眼里闪出点点光芒,“姑姑所用的原料都是精挑细选的,调制个把月才做出这么一小瓶。宝贵得很。”她比划着,形状约摸刚出生婴儿手指大小。

那的确是珍贵。

她想到什么,轻拍了拍自己的脸,“奴失言了。”她为什么这么怕我?芷茵姑姑让她们给我行礼时,她还没有这样胆小。

“我在你们眼里……”我有点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下去。

踌躇半晌,我重新开口,“你们负责浣洗,有些事情应该已经心知肚明。我不想也不会遮掩,可能再过段时间,你们会迎来一位新主人。”

鹃儿问:“娘娘近日开心么?”

“不甚喜悦。”哪个女人喜欢和别人分享丈夫呢?即便她对他还没有太多的男女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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